吕布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张辽急切的脸,却没有半分停留。
他大步流星,径直踏入客馆,一股混杂着药香与死亡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简雍的尸身安静地停放在床榻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张辽紧随其后,声音压得更低:“主公,此人乃刘备派来的诈使,其心可诛!如今他自绝于此,更是死无对证,我等何须以礼相待?传扬出去,反倒让人以为我等与蜀中暗通款曲,百口莫辩!”
吕布没有理会,他走到榻前,俯身凝视着简雍。
这个曾在大堂之上口若悬河,试图将他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文士,此刻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吕布的目光,落在了简雍微微张开的唇角,那里,有一抹尚未完全干涸的漆黑痕迹,是剧毒入喉的铁证。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简雍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那只手因为死前的剧痛而青筋毕露,骨节发白,仿佛攥着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吕布沉默片刻,伸出两根手指,沉稳而用力地,一根一根,掰开了简雍僵硬的手指。
一枚被手心汗水浸透的半片竹简,赫然躺在掌心。
竹简极小,上面的字迹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笔画扭曲,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吾非欺君,实为救世。”
短短八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张辽心头。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救世?
他一个奉伪诏而来的说客,一个将主公往火坑里推的奸佞,竟敢妄言救世?!
然而,吕布的脸上却毫无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将那半片竹简轻轻放回简雍的手中,替他合拢了手指,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信物。
良久,他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传令下去,以诸侯之礼,厚葬简雍先生。”
张辽大惊失色:“主公,万万不可!他……”
“他是什么身份,由我吕布说了算。”吕布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张辽,“刘备派他来,是想让他做一枚搅乱我军心的棋子。他死了,便是一枚废子。但现在,我要他做我安西军竖起大旗的第一块奠基石!”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冽如冰:“棺,用上等楠木。椁,命人绘上山川日月图。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吕布,敬重的是为天下大势而死的义士,而不是哪个主公麾下的说客!”
张辽心神剧震,他看着主公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明白了。
简雍是为刘备的“天下”而来,但吕布,要让他为自己的“天下”而死!
这一刻,死的简雍,比活着的简雍,有用一百倍,一千倍!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亲兵悄然走近,对着吕布耳语了几句。
吕布眉头微挑,挥了挥手。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法正之子,法邈。
他依旧是一身素衣,面容沉静,却没有踏入这间停尸的屋子。
他只是将一卷残破的绢帛交给守卫,隔着门槛,深深地看了吕布一眼。
“家父临终前曾有遗言——‘乱世无忠,唯有势存。能持势者,方可护民。’”
他的声音清冷,却字字清晰。
“今日得见温侯厚葬死节之士,法邈方知,天下大舍,将由此而变。”
说完,他竟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的幽影。
张辽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惊疑不定:“主公,此人三番两次来去自如,行踪诡秘,是否另有图谋?”
一旁的司马孚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将军,他不是在图谋,他是在押注。法孝直一生算尽人心,他的儿子,在替他下最后一注。他押的,是主公您能成为那‘持势之人’!”
吕布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卷绢帛缓缓展开。
夜风拂过,安西城的工坊之内,炉火彻夜通明。
匠师秦旦双目赤红,亲自督造着一座巨大的石碑。
他没有按照惯例雕刻蜀汉的官衔,只在碑身正面,用最刚劲的笔法,刻下了十个大字。
“汉使简雍,为天下第三极而死!”
这十个字,如同一面反叛的旗帜,充满了惊世骇俗的野心。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座“殉义碑”并非纯石所铸。
秦旦遵从吕布的密令,将天外陨铁熔化,混入铜液,浇铸碑身。
碑底更暗藏了一个夹层,那枚证明曹操毒计的伪诏碎片,以及许都三百口人质的血书名录,被悉数封存于内。
这块碑,从铸成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死物。
它是一份宣言,一个证据,更是一颗埋下的雷。
三日后,安西城为简雍举行了全城追悼大会。
那一日,全城罢市。
百姓们不再畏惧官府的猜疑,自发地从家中取出菜刀、锄头、铁犁等一切铁器,列于街道两旁,无声地表达着他们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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