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县县衙内,县令方岳正围着书桌急得团团转,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手里攥着甘肃巡抚发来的公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公文上“勤王大军过境,着金县筹备粮草五百石、白银二百两”的字样,像一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五百石粮?二百两银?这是要逼死我啊!”
方岳猛地将公文拍在桌上,桌上的砚台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脸上满是绝望与无助。
金县本就是陇东的小县,土地贫瘠得连草都长不旺,去年又遭了大旱,地里几乎颗粒无收。
县衙粮仓里搜遍了也只有不到一百石粮食,那是留着应对突发灾情的“救命粮”;至于白银,账房里只剩下三十多两碎银,连这个月官吏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大人,要不……咱们还是闭门吧?”
师爷颤巍巍地凑上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上个月固原勤王军过境,大人没拿出粮草,被那些兵痞们拖出去打了个半死,咱们县衙也被抢了个精光。咱们这点家当,哪经得起他们这么折腾啊!”
方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陷入了两难的绝境。
开门,拿不出粮草,士兵们怒起来怕是要拆了县衙;关门,违抗巡抚命令,朝廷怪罪下来,他这个县令乌纱帽不保,甚至可能掉脑袋。
他寒窗苦读十余年,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好不容易才熬上个县令,怎么甘心栽在这件事上?
“传……传我命令!”
方岳咬着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紧闭城门,增派衙役守着!就说我突发重病,卧床不起,谁也不见!”
午时三刻,勤王军终于抵达金县城下。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凉了半截——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衙役,一个个脸色发白却强装镇定。
“开门!我们是朝廷勤王军,快开门给粮!”
王小六策马冲到城下,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
城墙上的衙役头目探出头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军爷息怒!我们县令大人真的重病在床,实在没法见客……县衙里也确实没粮草了,还请军爷高抬贵手,绕道走吧!”
“放你娘的屁!”
王小六气得青筋暴起,抬手就将腰间的刀鞘砸向城墙。
“重病?我看他是躲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弟兄们都快饿死了,他倒好,缩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今天要是不开门,老子就拆了这县城!”
士兵们本就满腔怒火,被这话一激,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土块砸向城门,骂声、喊声此起彼伏。
李自成勒马站在队伍最前面,望着那扇紧闭的城门和城墙上瑟瑟发抖的衙役,胸腔里的怒火越烧越旺——方岳的推诿,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怨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参将王国带着几名亲兵疾驰而来。
王国是这支勤王军的参将,平日里就爱克扣士兵粮饷中饱私囊,弟兄们背地里都叫他“王扒皮”。
他看到城门前混乱的场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勒住马缰绳厉声喝道:“闹什么闹!一群刁兵,成何体统!”
士兵们看到他,骂声渐渐停了下来,但眼中的怒火却丝毫未减,一个个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
“王参将,金县县令闭门不出,不给粮草,弟兄们可都快饿死了!”
王小六强压着怒火,上前一步说道。
王国皱了皱眉,心里把方岳骂了千百遍——这蠢货,不知道勤王军耽误不得吗?
可他也清楚,金县这小地方确实拿不出多少粮草,真要是逼急了,士兵们哗变,他这个参将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眼珠转了转,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先把士兵们稳住,等过了金县再说。
“放肆!”王国突然拔高了声音,脸上满是威严。
“不过欠了几个月军饷,就敢在此鼓噪喧哗!朝廷要是有钱,还用得着你们吃苦?等到了京城,自然会给你们补发!现在都给我原地扎营,谁敢再闹,军法处置!”
他以为这番话能镇住士兵们,却没想到,这轻飘飘的“军法处置”四个字,彻底点燃了士兵们积压已久的怒火。
饿肚子的滋味,比死还难受,饭都吃不饱!谁还在乎什么军法?
“军法处置?老子都快饿死了,还怕什么军法!”
一名年轻士兵忍不住喊了出来,他是“八队”的新兵,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他寄钱回去,如今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就是!你天天山珍海味,哪里知道我们的苦!”
另一名士兵也跟着喊道,目光死死盯着王国腰间那袋鼓鼓囊囊的银子。
王国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那两名士兵。
“反了!反了!来人,把这两个目无军纪的东西抓起来,杖责四十!”
亲兵们立刻冲上前,像饿狼扑食般将那两名士兵按倒在地,手中的棍棒高高举起。
“住手!”
李自成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他策马冲到亲兵面前,居高临下地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与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目光扫过那两名被按在地上的士兵——年轻的“八队”弟兄叫王小六,是上个月才从米脂投奔来的,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老娘等着他寄钱回去,此刻他紧咬着牙,脸颊上沾着尘土与泪水,却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另一个是来自固原的老兵,手臂上还留着与鞑子厮杀时的伤疤,此刻正用怨毒的眼神瞪着王国的亲兵。
李自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这两个弟兄,一个为了给老娘治病,一个为了保家卫国,才来当兵吃粮,可如今却要因为“想要口饭吃”而被杖责。
他缓缓调转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样盯着王国。
“王参将,弟兄们饿着肚子赶路,忍饥挨饿只为勤王报国,他们只是求一口饱饭,何罪之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你身为参将,手握朝廷俸禄,不想着为弟兄们筹措粮草,反而克扣粮饷中饱私囊。”
“我听说你上个月刚在甘州府买了两进的宅院,这些银子,难道不是弟兄们的血汗钱?你拿不出粮草让弟兄们活命,只会用军法欺压自己人,你配当这个参将吗?你对得起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吗?”
王国被李自成怼得哑口无言,随即恼羞成怒。
“李自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来人,把他也给我抓起来,一并治罪!”
亲兵们立刻围了上来,手中的刀出鞘,寒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