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答案 第15章 真相

咖啡馆里，时间过得很慢。

两人之间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蓝调音乐在背景里低低响着。

孙菁的手指一遍遍摸着咖啡杯的杯耳，李烨盯着杯中那片柠檬上下浮动。

“孩子……今天还好吗？”

最终还是李烨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太久的关切。

这句话在他心里转了很久，终于问了出来。

“刚做完化疗，”孙菁抬起眼，“吐得没之前厉害，算是……好一点。”

她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的手上——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布满划伤和茧子。确实像儿子说的，是双“很辛苦的手”。

她端起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味让她稍微清醒。

“李烨，”她直视他的眼睛，“当年我妈去找你，除了让你离开，还做了什么？”

这根刺扎在她心里很多年。以前她不愿深究，宁愿相信他拿钱走人，好让自己后来的选择显得合理。

李烨握杯子的手突然收紧，指节发白，杯里的水晃了晃。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她给了我一张支票。”

他嘴角扯出个讽刺的弧度，“数额很大，够付清我妈所有的医药费，还能剩很多让我重新开始。”

孙菁的心直往下沉。

“她说，拿钱走人，永远别回来。”

李烨语气平稳，每个字却像锤子砸在孙菁心上。

“她说我的存在只会拖累你，是你履历上的污点。”

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锐利。

“还说如果我不识相，她有办法让我在设计院待不下去，或者让我妈的治疗出点‘意外’。”

孙菁脸色瞬间惨白。

她只知道母亲反对，从不知道背后是这样的威胁。

“你……拿了？”她的声音发抖。

“没有，”李烨答得干脆，“我把支票撕了扔回去。”

他的背挺直了些，像回到当年那个还有傲骨的青年。

“我跟她说，我们之间的事不用钱衡量。我会走，但不是怕她威胁，是因为……”

他目光转向窗外，眼神空洞。

“在那之前，我已经看到你在家族和我之间的痛苦。让你选太残忍。而且那时的我，除了真心，什么都给不了你。”

孙菁怔怔看着他，心像被紧紧攥住，疼得不能呼吸。

原来真相是这样。

不是他不够爱，是他在她和家族的压力下选择了放手。

而她怨了他这么多年。

“那你……后来为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消失，怎么会去工地，他母亲的病……

“我离开后不到三个月，听说你和顾家联姻了。”

李烨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底下是没愈合的伤口。

“那时我妈病情突然恶化，需要做昂贵的手术。我借遍了所有人，连高利贷都借了，还是不够。”

他喉结滚动，像咽下什么苦东西。

“走投无路时，想起你母亲的话……也许她说得对，那时的我除了拖累人，什么都不是。”

他苦笑，笑容苍凉：

“工地搬砖，工资日结，来钱快。我就去了。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可惜，拼尽全力，还是没留住我妈。”

寥寥数语，勾勒出她无法想象的绝望岁月。

孙菁听着，想象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如何在失去爱情、面对母亲病危和巨额债务的多重打击下，一步步坠入底层。

而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优渥生活，甚至认定是他的“不够爱”导致分离。

愧疚和心痛像潮水将她淹没。

“对不起……”这三个字艰难地从她颤抖的唇间出来。

“李烨，我……我不知道这些……”她声音哽咽，眼圈红了。

李烨摇摇头：“都过去了。现在追究谁对谁错没意义。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各有各的无奈。”

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清澈：

“现在我只关心孩子的病。我是他父亲，这是事实。以前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是我的错。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或者偶尔从你这知道他好不好，就够了。”

他的要求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坚定。

孙菁看着他眼中纯粹的父爱，再想到自己之前的驱逐和父亲那张羞辱的支票，脸上火辣辣的。

骄傲的堡垒在真相面前倒塌。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温度。

“李烨，”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有攻击性。

“以前……是我不对。我被骄傲和怨气蒙蔽了眼睛，没给自己了解真相的机会。”

她小心地选择着用词：

“孩子叫孙念安。我取的名字。小名安安。念安，念安……”她轻声重复。

“他其实……很敏感，虽然不说，但心里很想你。”

李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

“想我？”他哑声重复，“他……他不知道我是谁。”

“他不知道你是谁，但他记得你。”

孙菁轻声把儿子记得“那个叔叔”帮他捡球、说“那个叔叔的手很辛苦”、珍视小陀螺和收藏小丑画的事都告诉了他。

李静静听着，身体微微前倾。

他低下头，用力眨眼睛，逼回涌上的泪水。

他没想到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都被孩子感知并珍藏了。

“谢谢你……”他声音哽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该说谢谢的是我，”孙菁眼神复杂，“谢谢你在不知道他是你儿子的情况下愿意捐骨髓，谢谢你今天帮我。”

两人之间那堵冰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安安后续治疗还要定期去医院，”孙菁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如果你愿意……可以偶尔来看看他。以‘李叔叔’的身份，一个他印象不错、帮助过他的叔叔。”

这是她现在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李烨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她，想确认这话的真实性。

他看到她眼中的真诚和尝试性的接纳。

惊喜和酸楚交织，他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我愿意！当然愿意！谢谢……谢谢你，孙菁。”

这次的道谢，不再是为了合作，而是为了这扇终于打开一丝缝隙的门。

窗外的夕阳斜照进来，在桌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的对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伤痛、释然和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他们的谈话还在继续，声音平和，围绕着孩子的病情、治疗方案，以及如何以“李叔叔”的身份自然地出现在孩子生活中……

这只是一个开始。

过去的伤痕还在，现实的差距还在，但他们终于打破了隔绝真相与情感的冰层，迈出了沟通的第一步。

为了安安，他们都愿意尝试放下部分过去，去寻找一种新的、对孩子更健康的相处方式。

未来的路还长，但此刻，咖啡馆里的这束光，给了他们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