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镇,这座刚刚被枪炮声洗礼过的边境城镇,并没有呈现出胜利者想象中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当于凤至在赵永胜、徐建业等人陪同下,踏入那泥泞与积雪混杂、弥漫着硝烟和淡淡血腥味的街道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破败与麻木。
低矮的土坯房大多残破不堪,茅草的屋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们,大多蜷缩在自家门口或残垣断壁后,用混合着恐惧、好奇和一丝微弱期盼的眼神,偷偷打量着这群穿着杂乱但臂膀上缠着红色识别带的士兵。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大眼睛里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只有深深的怯懦。街道上偶尔能看到冻毙的流浪者,僵硬的躯体被薄雪覆盖,无人问津。
这与镇子中心那几座高墙大院、门楼气派的大户人家形成了刺眼的对比。那朱漆大门紧闭,门缝里似乎有窥探的目光,透着疏离与戒备。
“旅座,初步清点,镇内粮仓尚有部分存粮,但大多已登记在册,是伪满政府的‘官粮’。”一个负责接收的参谋前来汇报,“军需仓库里缴获了一些枪支弹药和旧军装。至于普通百姓……”参谋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家徒四壁,存粮撑不过这个冬天的不在少数。我们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出去后,外面乡下来了不少佃户和贫农,都眼巴巴等着呢。”
于凤至沉默地走着,听着。她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看到一个老妇人正从结冰的河面上费力地凿冰取水,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她走进一间挤了七八口人的破屋,里面除了一个土炕和几个破瓦罐,几乎一无所有,刺骨的冷风从墙壁的裂缝嗖嗖灌入。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来自现代,知道这个年代贫苦,但书本上的描述远不如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来得震撼。这不是简单的“穷”,这是在殖民统治和封建残余双重压榨下,生命最原始的挣扎与绝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喃喃自语,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愤怒。辽西根据地的“二五减租”、“春耕互助”,现在看来,更多是流于表面的行政命令,是为了争取民心、稳定后方的权宜之计,并未真正触及土地所有制这个封建根基,也没有从根本上唤醒和组织群众。那里的百姓或许感激他们,但那种感激是脆弱的,是基于利益施舍的,而非源于共同的信仰和阶级觉醒。
她想起了子任先生,想起了那支在极端困苦中却能星火燎原、越战越强的队伍。他们的力量源泉是什么?不仅仅是高超的战术,更是那场彻底的土地革命,是将“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变成现实,是让千千万万被压迫的农民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和希望而战!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为人民服务的信仰!
“我们……差得太远了。”于凤至在一处残破的城墙垛口停下,望着下方如同灰色蚁群般涌动求食的贫苦百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们没有真正的群众基础。我们的根据地,是建立在沙土之上的城堡。日本人一次扫荡,内部稍有动荡,就可能顷刻瓦解。”
徐建业和赵永胜站在她身后,默然无语。他们也感受到了这种深层次的差距。赵永胜在北满打游击,更多是依靠山林险要和兄弟义气,对于如何真正扎根群众,同样缺乏系统认知。
“我们缺的,不仅仅是粮食和武器。”于凤至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我们缺的,是魂!是一种能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让百姓愿意生死相随的信仰!我们的人,包括我们在内,抗日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民族大义,这没错!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让最底层的工农大众明白,抗日不仅是为了一个抽象的‘国’,更是为了他们自己能活下去,能拥有土地,能不再受欺压!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切身的解放!”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徐建业和赵永胜心中炸响。这是一个他们从未如此清晰思考过的层面。
“旅座,您的意思是……”徐建业若有所思。
“学习!”于凤至斩钉截铁,“学习李德胜他们真正强大的地方!”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脑海中那些残存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宝贵财富——《毛选》的只言片语,关于土地革命、关于党的建设、关于军队政治工作的核心精神。
“我们不能照搬,但必须汲取其精髓!”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觉悟与决断的光芒,“首先,从军队开始!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发放粮饷、严明军纪,而是要把‘为何而战’的思想,像血液一样,注入到每一个连队,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她看向徐建业和赵永胜,下达了一系列意义深远的指令:
“第一,立即筹备成立‘独立旅军政干部学习班’。我亲自担任主任,徐参谋长、赵团长,还有王团长、陈营长、石队长,所有营级以上干部,必须参加!学习内容,就是我接下来要整理的,关于土地问题、群众工作、军队性质与任务的核心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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