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国家美术馆穹顶下,衣香鬓影,流光溢彩。
水晶灯光璀璨,照亮墙上一幅幅杰作,也照亮来宾脸上的赞叹。空气里是香槟的清冽跟高级香水的芬芳,人们低声交谈,话题中心只有一个名字——苏言。
苏言是今晚绝对的主角,一身妥帖黑西装,立在人群中央。他神情平静疏离,外界的喧嚣仿佛与他无涉,清瘦身影却磁石似的,吸走所有目光。他不再是被藏在别墅不见天日的藏品,是站在世界艺术殿堂,受万人仰望的天才。
顾夜宸立在最偏僻的角落,阴影吞没他大半个身子。他穿着最普通的侍应生制服,这是他混进来的唯一身份,一个不起眼的临时工,负责给香槟塔换空杯。手捏着块擦酒渍的白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死死锁在苏言身上。
他看到有名的艺术评论家握着苏言的手,激动盛赞他的笔触是“东方的神秘主义跟西方现代派的完美结合”,看到一位富有的收藏家当场要高价预定苏言下幅作品,看到苏言礼貌微笑,点头,用流利法语与人交谈。
那个他曾想折断翅膀锁进笼子的人,如今飞的比他想的更高,更远。
顾夜宸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寸寸收紧。这里的一切都属于苏言,光荣,赞美,未来。而他,一个卑微的,被排斥在外的旁观者。连当助理和司机的资格,都因场合正式被暂时剥夺。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路易,画展策展人,法国贵族绅士,手持香槟,微笑着走向苏言。金发在灯下生辉,蓝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欣赏跟爱慕。
“苏,”路易声音温润,举起酒杯,“再次祝贺你,你的才华倾倒了整个巴黎。今晚,你是最耀眼的星。”
苏言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客气颔首:“谢谢你,路易,没你的帮助,画展不会这么顺利。”
“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的荣幸。”路易目光专注热烈,“你的画充满了激烈的情感跟矛盾,但我从你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寂静深海。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才创造出这样的艺术。”
顾夜宸在角落里几乎绞碎了手中白布。他知道答案。地狱般的囚禁,日复一日的绝望,自己亲手施加的罪。那些痛苦过往,如今成了别人眼中的艺术养分,这认知是把钝刀,一刀刀割着他的神经。
路易没等苏言回答,话题转的自然:“按我们画展开幕的传统,主角要跳第一支舞。”
话音刚落,现场弦乐四重奏停歇,换成一首经典华尔兹,旋律流淌开。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路易后退半步,对苏言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邀请礼,弯腰,伸手,掌心向上,蓝眼睛里满是期待跟真诚。
“苏,我能有这个荣幸,邀你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吗?”
这话如石子投湖,激起一片善意涟漪。宾客们低低赞叹,带着祝福的微笑看他们。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如此登对——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跟欣赏他的优雅贵族,本身就是一幅画。
时间仿佛变慢。
苏言垂下眼,看着路易伸出的手。干净,温暖,骨节分明,代表尊重,欣赏,一种健康光明的爱,一个没有阴霾的全新未来。
他犹豫。
只一两秒的停顿,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这一瞬,目光不受控的,几乎本能的,掠过人群,投向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隔着遥远距离,他看见顾夜宸。
顾夜宸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像尊沉默的雕像。他看清顾夜宸眼里的情绪,是他从没见过的,混杂着嫉妒,恐慌,自卑跟彻底的绝望。那眼神是根针,刺破现场所有华丽表象,精准扎进苏言心里。
顾夜宸清楚意识到,苏言在看他。
在等他反应。
可他能有什么反应?疯子一样冲上去把他抢过来?用自己肮脏的过去,毁掉他光芒万丈的现在?
他不能。
他看到苏言眼中的挣扎,那挣扎让他心痛,也让他瞬间清醒。苏言犹豫,还是因为自己。自己这个罪人,这个本该烂在泥里的人,还在用无形的锁链捆着他,让他没法奔向真正属于他的人生。
顾夜宸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对苏言的方向,极其轻微的,近乎无法察觉的,点了下头。
去吧。
去过你该有的人生。
这个细微动作,苏言看懂。他眼中最后一点波澜沉寂,恢复古井般的平静。
在全场注视下,苏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路易,慢慢抬手,将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路易温暖的掌心。
“我的荣幸。”苏言轻声。
掌声响起,温柔热烈。
路易脸上绽开笑容,握住苏言的手,引他滑入舞池中央。
顾夜宸看着他们,看路易的手臂轻揽在苏言腰间,看他们在舞曲中旋转,看苏言的黑色西装衣角在空中划出弧线。他们是舞池唯一的一对,是所有目光的焦点。
顾夜宸端起托盘上一杯红酒,鲜红液体在水晶杯里晃,映出他惨白的脸。他仰头,一饮而尽。冰冷苦涩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五脏六腑。
应该为他高兴。
苏言终于能有一个没有他的,光明的未来。他正被一个更优秀,更合适,更干净的人爱着。
这不就是他赎罪的目的?成全他,放他自由。
可为什么,心会痛到没法呼吸!!
他看着舞池中央那相衬的身影,仿佛看见自己被彻底宣判的结局。
他是无人共舞的那一个。
也是不配跳舞的那一个。
再待下去,怕自己会失控。
顾夜宸放下空酒杯,杯底碰上托盘,一声轻响,淹没在音乐跟人们的赞叹里。
他没再看一眼,决然转身,像个真正的影子,退入更深的黑暗,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两个世界,离开这片属于苏言的衣香鬓影。
门外,是巴黎冰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