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粉的凉意尚未完全从舌尖散去,殿内因方才“化水成冰”之术引发的低声议论与震撼余波犹在。我平静地放下琉璃勺,目光掠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使臣与臣工,心中并无太多自得,唯有冰层般的冷静。示之以奇,慑之以能,这只是开始。
丝竹之声适时再变,从方才的空灵悠扬,转为一种更为沉凝、略带金石铿锵意味的调子,仿佛预示着接下来的展示,将与“塑造”、“创造”有关。
“宣——工部将作监大匠,陶铸业,呈献新制器皿——”
随着唱名声,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双手骨节粗大的中年人,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硬的青色官袍,略显拘谨却步伐沉稳地走入殿中。他身后,跟着两列共计十六名力士,每两人一组,合力抬着覆以明黄绸缎的托盘或支架,步履沉重而小心。那绸缎之下,物品轮廓各异,有的高大,有的精巧。
陶铸业在殿中站定,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忽略周遭无数道投来的、带着审视与好奇的目光。他先是向我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对着负责展示的太监点了点头。
力士们得令,动作整齐划一地掀开了覆盖的绸缎。
“哗——!”
即便在场多是见多识广的王公贵胄、使节重臣,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片压抑的惊叹之声!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并非金银玉器,亦非陶瓷漆木,而是一件件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到了极致的器物!它们沐浴在庆元殿璀璨的灯火之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瑰丽光华,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纯净而绚烂的色彩在其中流淌、交融,却又被奇异地固定在那些坚硬的形态之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居中一件半人高的雄鹰展翅雕塑。鹰首高昂,目光锐利如电,每一片羽毛都纤毫毕现,以一种振翅欲飞的姿态凝固在透明的材质之中,翅膀边缘薄如蝉翼,仿佛下一刻就要划破空气。阳光穿过它透明的身躯,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那雄鹰仿佛自带光芒,凛然生威。这显然是迎合了崇尚雄鹰、以之为图腾的北方部族的审美。
其侧,是一尊威风凛凛的蹲踞猛虎,琥珀般的色泽,肌肉线条贲张,虎目炯炯,獠牙微露,一股山林之王的霸气扑面而来,栩栩如生。这大约是为崇尚武力的蜀国或某些山地邦国准备的。
另一侧,则是一套十二件小巧玲珑的生肖雕塑,鼠牛虎兔……依次排开,每一只都造型憨态可掬又神韵十足,用的是更为温润明亮的各色材质,摆在一起,流光溢彩,既显技艺精湛,又暗合我大雍包容万象、生生不息之意。
而最让我目光微凝的,是单独放置在一张紫檀架子上的一件作品:那是一个浑圆的、深蓝色为底的球体,球体内部,竟似用无数细碎的、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微粒,镶嵌出了浩瀚星空的图案!星河流转, 星群隐约可辨,深邃神秘,美得令人窒息。这“漫天星辰”,无疑是冲着南幽来的——我曾闻南幽皇室旧典中,有祭祀星辰的传统。
“这……这是琉璃?” 沙国使臣再次忍不住出声,他方才验冰的手似乎还有些发颤,此刻又凑近那雄鹰,眼睛瞪得溜圆,“不,不对!琉璃未有如此纯净透亮,色彩亦不能如此斑斓且融合一体!此物……此物究竟是何材质所制?”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传统的琉璃,虽也色彩绚丽,但多浑浊,有气泡,难以塑造如此巨大且精密的形态,更无法达到这般仿佛将光线都收纳、又纯净释放出来的效果。
席间,各大世家的代表们早已坐不住了,眼神灼热地在那一件件瑰宝上扫视,彼此间交换着眼色,低声急切地交谈着。我甚至能听到零碎的词语飘来:“……巧夺天工……”
“……价值连城……”
“……若能得代理……”
“……务必打探清楚……”
他们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这等前所未见、精美绝伦的器物,一旦流入市场,无论是作为奢侈品、贡品还是带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礼物,都意味着无法估量的财富和声望。谁先拿到制作技术或销售代理权,谁就能在新的财富版图上占据先机。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慕渊的席位。她今日依旧低调,坐在陈家长辈之后,但那双沉静的眼眸,却始终观察着殿内的一切。当我的视线与她相触时,她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我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谄媚,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明了和一丝……近乎赞赏的意味。她知道,或者说猜到了,这些“玻璃”制品背后,有我推动的影子,而这不仅仅是工艺的展示,更是经济与外交的利器。陈家如今与我利益捆绑,她乐见其成。
陶铸业此刻已稍微镇定,按照事先排练好的,开始用略带口音但清晰的声音介绍:“启禀陛下,诸位大人、贵使。此物非是寻常琉璃,乃臣等依古法改良,以特定矿砂高温熔炼,反复提纯,再以秘法吹塑、模铸、雕琢而成,名曰‘玻璃’。其性透明纯净,可着百色而不染,可塑千形而不裂,耐热抗蚀,远胜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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