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密密麻麻的鬼修围到岸边,发出连成一片的惊呼。
警惕有之,惊奇有之,恐慌有之。
摆渡鬼惊恐地死命摇动船桨试图避闪,但却仿佛遭到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力,直挺挺带着船只撞上光球。
本以为会是恶鬼食魂的惨烈场面了。
然而那船只却消失在光球中。
围观众鬼渐渐安静下来。
“消、消失了?”
“把一整只船都吸进去,里面很可能......是秘境!”
一语出,鬼群再度亢奋起来!
成群结队的鬼冲向停泊的船只:
“是秘境!或者大能洞府!快!快!船家!我要渡船!带我过去!”
忘川河边一片混乱。
幽冥兽被挤到,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它回头,朝姒今朝嗷呜了一声,像在问她什么。
姒今朝眨眨眼,尝试理解:“你在问我,是不是也要渡河?”
忘川河中出现秘境,闻所未闻,当然有几分兴趣。
幽冥兽又嗷了一声。
姒今朝诧异:“你还能在忘川中走?”
幽冥兽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它大步往忘川河边走,不用刻意冲撞,绝对庞大的体型,就足够漠视一切阻碍,直到一脚踏入黄泉水中。
“这是......传说中的幽冥兽不成?”
有鬼修认出了它。
幽冥兽与幽冥猛兽,一字之差,却谬之千里。
幽冥猛兽,不过是一个统称,身在幽冥的、凶猛的野兽。
而幽冥兽,伴幽冥而生,世世代代守护着幽冥之月,是传说中,唯一一种可在忘川中随意通行的灵。
只不过幽冥兽隐于深山,不喜在尘世露面,一直以来也鲜少有鬼亲眼见过它们的样子。
而现在,幽冥兽不仅出现,似乎还被收服成了坐骑。
这简直荒谬!
姒今朝坐在幽冥兽背上听着周遭议论,看它柔顺的毛发,随着它的游动,在忘川水中晕开,没忍住打趣:
“没想到你的身份也不简单。”
幽冥兽从鼻子里喷出气,算是回应。
“那你是怎么会被抓住,献给阎老三的?”
幽冥兽又喷了两道气。
这次明显带了些带了忿忿的意味。
能是什么呢,不听娘亲话,贪玩儿跑出来被逮了呗。
还白白挨几顿揍。
不过这次出来,也让它明白了两个道理:
一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二是,拳头才是硬道理。
姒今朝一行人,就这样坐在幽冥兽背上,进了光球。
眼前骤然变得明亮。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鸟叫虫吟,絮絮春风。
有鹿从不远处的树后探出头,看了一眼,像被生人惊到,慌乱跑开。
脚边的兔子倒是不怕人,悠闲地吃着草。
一时间,姒今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
可再一细想,就算是人间,也不见得会有如此平和安宁的地方了。
姒今朝同自己人互相对了个眼神。
这里似乎不是幻境,是真实存在的一切。
心下思量间,又陆陆续续有好些鬼修也闯了进来。
一进来就被阳光烫得直叫唤。
阴气鬼气越重,越惧怕阳光,但其实对道行高深的鬼修来讲,也就是疼而已,短时间内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对于曜瞳听澜这种干干净净的新魂,短时间内也就是有些不自在。
“啊,羡慕。”
两兄弟把阴阳镜顶在头上挡光,看着沈熙宁不知何时已经撑在姒今朝头顶的伞,满眼都写着羡慕。
沈熙宁握着伞柄,唇边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把伞是早在人间界时,姐姐送的。
哪怕到了幽冥界从来都用不上,她也一直妥善保存着。
到如今能为姐姐再撑开这把伞,她很高兴。
有鬼看上沈熙宁手中的伞,本能地想要抢夺,但感应到她身上骇人的气息,脑子就清醒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往树荫下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戴着面具的素衣青年,缓步走出。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这次来的,是幽冥的客人。”
他身姿挺拔,头发一丝不苟地竖起,气质冰冷而严肃,只着简单素衣,浑身上下一件配饰都没有。
脸上那张面具,就是纯白色的,没有绘制任何图案,简简单单,不存在任何装饰的作用,只是为了遮住脸而戴。
那他通身感应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连是人是妖是鬼都无处探寻起。
“您就是这片天地的主人吗?”
尽管这青年看着普通,但身在这等奇异空间,没有谁会蠢到见人就去挑衅。
青年点头。
他说话也一板一眼,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我这里存留着许多传承,只要通过我的考验,便可以选择一份传承带走。”
顿了顿,又补充:
“不必担心,鬼修可用的传承也很多。”
一下子在场所有鬼修都兴奋起来。
“太好了,真的是大能洞府,这等机遇也是让咱们碰到了!”
而姒今朝却敏锐地提取到几个关键信息。
这人说,没想到这次来的是幽冥的客人,意思便是在此之前,这里的访客,大多来自人间界。
也就代表这秘境之前并非一直在忘川河底,而是随机移动的,甚至可以穿梭两界。
他后来说到传承时,也正证实了这一点。
姒今朝眼中兴味更浓。
她活了三万多年,三界跑遍,大大小小的秘境下了无数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存在。
有意思。
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她再正色几分去打量对面的青年。
突然小小地“嘶”了一声。
诶?
感觉有点眼熟怎么回事。
不该啊,刚刚她和这家伙有那么极短的一个眼神接触,他看她的眼神就是很陌生的,的确该是不认识才对。
古怪得很。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她倒要看看,这么离奇的秘境,到底藏了什么厉害的传承。
青年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手轻轻一抬,云层便被风吹过去,将太阳遮住,化晴为阴,使得整个秘境内的天光都柔和起来。
这样一来,鬼修们就不会有太明显的不适了。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考验现在便可开始。当然,想要退出的话随时都可以。”
当然没谁有异议。
这话都多余问。
“好,既如此,诸位且随我来。”
他转身,沿着小路率先往林中走去。
走了几步,又顿住,蹙眉叮嘱:
“莫要践踏草地。”
闻言,本大喇喇分散开走在草地上的众多鬼修,皆是一惊,赶紧回到小路上去,长长地排成一条。
窃窃私语:“这前辈的规矩还怪多。”
“嘘,别说了,在别人的地盘就要守别人的规矩,这你都不懂怎么修炼到现在的。”
“嘿?你谁啊,你还教训上我了?!”
“......算了,跟你讲不清楚。”
有鬼稍起了口角,但顾及那青年在,到底是都收敛了,没能真正闹腾起来。
姒今朝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坠在人群最后。
姒今朝双手环胸,大摇大摆。
沈熙宁走在姒今朝身侧,安安静静为她撑伞,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再后面是幽冥兽。
幽冥兽体型大,为了不践踏到草地,束手束脚地走着猫步。
幽冥兽身后,曜瞳听澜两兄弟满眼都是好奇,左看右看,根本停不下来。
阴阳镜就在两人身边飘来飘去。
进了林子里,兽类就多了起来。
树上、草丛里,到处都是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们。
“天呐,这次来的客人好奇怪!”
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头顶的树冠中传出,紧接着里头一阵兵荒马乱,又响起另外一道细小的声音。
“嘘,小点声,不要被他们听见。”
鬼修们表情各异。
这里的兽类都开了灵智不成?
不愧是大能洞府,连这些人间下苍穹最寻常的低等小兽,在这里都能生出灵智。
“娘亲,呜呜,这些客人长得好可怕。”
“好了孩子,他们是先生的客人,不会伤害我们的。”
丛林里,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阿兄,为什么这位客人要把头抱在怀里?”
“不能这样说话,这样对客人不礼貌。”
“姐姐,我第一次见舌头这么长的客人!”
“看!那个客人肚子都破了!天呐,他一定很疼!”
听着这些率真的声音,一些死相很恐怖的鬼默默将自己恢复成了生前的样子,就是脸还是有些白。
很快,一众鬼修就跟着青年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建着一座木屋,木屋很简陋,门窗都开着,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就是一床一桌一椅。
木屋前开垦出了一片蔬菜田,里面种着菜和瓜果。
青年绕到屋后,取了一些杂物出来,然后开始给众鬼分配任务。
“菜田需要浇水,后山有一条溪流,你们可用这只桶去打水。”
“哈?”
排在最前面的几个鬼修懵了。
什么情况?
不是说考验吗?
怎么还指使他们干起农活了?
“不是,前辈......”
然而青年并没有要回应他们疑虑的打算,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给后面的鬼让出位置。
几个鬼修敢怒不敢言,尽管不情愿,也还是拿了桶让开。
但他们也没急着真的去后山打水,就站在青年身后,看他给其他鬼又分配了什么任务。
“山中新出生的一窝小狐狸,身子都有些羸弱,这里有一些灵丹,你便替我送一些过去, 分给那些孩子。”
一头雾水的鬼更多了。
“屋后池塘里,养着许多鱼,这里是一些鱼粮,你们去喂吧。”
这些堪称荒谬的任务,无论再听多少遍,都还是觉得荒谬。
他们到底来干嘛来了?
难道所谓的考验,就是指使他们去干这些杂活吗?
还没排到姒今朝他们,就终于有鬼忍不住,将手里领到的农具往地上重重一摔!
“艹!你狗*的别是在戏耍老子吧!”
青年皱眉,眼中隐有寒意,但没有因为一句简单的言语冒犯就发怒,只是再次重复规则:
“不想做,现在就可以离开。”
那大汉鬼身得人高马大,面相也生得凶恶,闻言更是两条粗野的眉毛都竖起来:
“离开!我呸!你让老子来老子就来,你让老子走老子就走?”
“那你要如何?”
这句话之后,几乎所有鬼修的表情都有了细微变化。
居然还问他要如何......
软柿子吗?
很显然,那大汉也是这么想的。
他扑过去,一把抓住青年的衣领:
“连那些小畜牲都能开灵智,你这里肯定藏了不少宝贝吧?拿来!”
他说得狂妄,全然没发觉面具下,青年的看他的眼神,已经逐渐冷酷。
“真是傲慢。”
青年如此道。
再一瞬,威压降下,大汉整个被压得跪倒在地,连灵体都散了一下,但凡威压再多一分,等待他的就是方灰飞烟灭!
大汉傻了。
其他鬼修也傻了。
才刚涌上心头的心思,灭了个彻底。
青年理了理被抓乱的衣裳,绕开他,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平静道:
“罢了,去忏悔吧。”
一拂袖,大汉鬼消失不见。
鬼修们咽了咽口水。
这、这是杀鸡儆猴吧?
他们并没有办法判断,那大汉是死了,是被传送去了哪里,还是丢出了秘境,只觉得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当那一只出头的鸡。
青年注意到那些视线,回身看去,一群鬼立马就是一激灵,赶紧带着自己分配到的器具,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管他呢,反正只是些没什么难度的活计,先办了再说吧,万一人前辈看他们干活干得好,一高兴,就把传承给他们了呢?
他们很快就说服自己。
青年收回目光,继续给剩下的鬼分配任务。
到姒今朝时,姒今朝接到的任务是:
烹茶待客。
和身后的沈熙宁等人分开了。
沈熙宁的任务是带着梳子,去找林子里年迈得有点不方便打理毛发了的鸟兽梳毛。
曜瞳听澜是替鸟儿们修缮前几日刮风坏掉的鸟巢。
连幽冥兽都得到了任务。
幽冥兽是陪兔子家的兔崽子们玩耍。
青年的目光转向边上无聊晃荡来晃荡去的阴阳镜:
“你的任务是,让被梳理完毛发的年迈鸟兽,都能看见自己的样子。”
阴阳镜一个急刹,停在半空。
小手指着自己:“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