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姑娘?!”
和镜子里自己对上视线的刹那,眼前一黑。
身体软倒。
再回神,就看到姒今朝坐在自己面前。
“诶?”
看看周围,黑夜、山野、圆月。
“哇!好亮的月亮!是梦吗?”
他呼啦一声蹿出去。
“这是什么草?好像从来没见过!”
“这花也长得好特别......尝一下看看。”
他要伸手去扑一片花瓣,手穿花而过,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还散发着淡蓝色微光。
“啊,果然是做梦。”
“不是梦喔。”
两道重合的幽幽男声,一左一右贴着他耳廓钻入。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
司马衡吓得屁滚尿流,风一阵似的刮过,精准躲在了姒今朝身后。
“吓他干什么,吓坏了你们替我送信吗?”
曜瞳听澜同时抬手摸摸鼻子,悻悻:
“主要他看起来真的很好吓的样子,没忍住。”
听到姒今朝和两人对话,司马衡才发觉不对,又从姒今朝身后钻出来:“不是梦吗?”
“就当是梦吧。”
姒今朝清了清嗓子,正色起来,长话短说了。
“你还在遗落之城吗?”
司马衡依旧没太搞清楚状况,但姒今朝问了,他还是本能地回答:
“还在呢。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想多玩一阵。”
“虞兄也在吧?我有一事,需要虞兄帮忙。”
司马衡立马端端正正在姒今朝面前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姒姑娘你说!我睡醒一定转达!”
“于彦当今日已抵达遗落之城,帮我找到他,带个话,就说:十日内,上百条蛊中会出一条蛊王,替我祝03号,活到最后。”
司马衡努力地想要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尚未理解出个所以然来,就再度眼前一黑。
这次倒不是姒今朝急于掐断联络,是她蹲守的猎物,终于到了。
数十辆马车前后排成一列,吱呀吱呀缓缓驶来。
最前面竖着一面猩红的旗帜,在风里飘飘摇摇。
幽冥马步子踏得很慢,像在散步。
马上坐着的人影,也就是呆坐着,不赶马,互相也不说话。
才听得车轴转动的吱呀声,在黑暗中十分清晰。
姒今朝正要掠出的动作一停。
她敏锐察觉有诈,欲向对面的曜瞳听澜打个“按兵不动”的手势,手刚一抬,两兄弟就嗖地一声蹿了出去。
双头刺在夜色中带出光轨,直取马上人影咽喉。
就在刺尖接触皮肤的瞬间,兄弟俩各自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呆滞眼睛——
嘭!
爆炸声震天骇地。
滚滚浓烟蔓延数十里。
“咳咳!咳!什么东西!咳!咳咳咳!”
听着底下一阵阵的咳嗽声,姒今朝挥了挥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从树上跳下去,淡定道:
“陷阱咯,还能是什么。”
她循着声音,往曜瞳听澜的方向走,隐隐的,看见一个暗黑色光团,再往前,才发现是个发光的漆木箱子。
长长的,高高的,能塞下一个人的大小。
那面原本竖在队伍前的猩红旗帜,此时插在箱子顶上,仍在摇曳着。
兄弟俩正围着箱子研究。
“上了好多咒文,看不穿,啊,好烦。”
“里头静悄悄的,至少排除藏人。”
听到姒今朝走近,兄弟俩便两边让了让:
“娘娘,要直接打开吗?刚才那些马车都消失了,就剩一个这箱子。”
姒今朝看了那旗帜上那象征着车队主人身份的图案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开吧,顶多一点捉弄人的把戏。”
“啊?意思是这车队的主人早知咱们要抢,特意弄这么一出耍着咱们玩儿吗?”
“不能啊,搞点有杀伤性的不也顺手的事儿吗,费劲巴拉光声势浩大算什么......”
兄弟俩嘴上碎碎念,手上已经很诚实地伸向箱子正面的锁扣。
两只手碰到一起。
欻地扭头,互相瞪过去:
“我来开!”
“我来开!”
“凭什么你开!”
“凭什么你开!”
打起来了。
姒今朝习以为常地绕开他们,自己俯身拨开锁扣。
两兄弟听到动静立马休战,从姒今朝身后一左一右探头。还有一个鬼鬼祟祟但同样好奇地阴阳镜。
砰的一声,箱子弹开。
三个大红脸蛋小童模样的折叠纸人,随着箱盖弹开而立起。
手上各自举着一帖对联。
左边小童往右侧举:神君亲临幽冥焕彩
右边小童往左侧举:今朝到访地府生辉
中间小童双手头顶高举:喜迎尊驾
紧接着底下机关轴一响,三个小童举着对联,姿态无比僵硬地跳起舞起来。
姒今朝将箱子啪地一声盖上。
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曜瞳听澜两兄弟动作无比同步地后退,再后退。
顿了一下,再一溜烟掠出老远。
丛林深处响起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
捧腹、跺脚、笑出泪花。
笑完了,捂嘴、收音,干咳一声,恢复正色,重新走到姒今朝身边:
“娘娘,这个第九阎罗到底是敌是友?”
姒今朝凉凉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立马滑跪认错:“我们错了,不该笑点这么低。”
这下轮到阴阳镜笑了。
但它比较聪明,在姒今朝看过来之前立马收住,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算半个老朋友。”
姒今朝还是解答了两兄弟的疑惑。
没错,这次姒今朝要抢的,就是第九阎罗阎烬这位老朋友的车队。
为何一视同仁,因为十殿阎罗每一个她都会抢,单单放过阎烬,太明显。
而阎烬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
姒今朝掌心覆在箱面上,血雾轻轻一炸,箱子便化作星星点点的光飘散。
“当白跑一趟吧,闹心。”
难怪车队出现的时间,比十四娘给出的时间晚了两个时辰。
现在看,应该是阎烬已经收到凌霄来的消息,知道她来了,就第一时间派人把货拦截下来,做了手脚。
爆炸、浓雾,搞得声势浩大,就是告诉所有人他也被抢了,好跟她撇清关系。
狡猾得很。
“其实我觉得这欢迎仪式还挺有新意的......”
两兄弟悄咪咪感慨。
视野内的浓雾渐渐淡了,姒今朝懒得理这俩,转身欲走,就听到听澜“诶?”了一声。
“好像有人、啊不,有鬼直奔着咱们来了。”
听澜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面露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
“这么轻的动静、这么快的速度......怕不是个鬼王级的?”
曜瞳也看向姒今朝:“娘娘,打还是走?”
姒今朝头也没回,随意道:
“留着下次遇上了再杀吧,我的曙光吃不下了。”
“可是,她好像已经到了。”
随着听澜这一句话落下,身后传来一道欢喜至极、带着隐隐哭腔呼声:
“姐姐!”
姒今朝脚步顿住。
转身的刹那,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重重撞入怀中。
“姐姐。”
姒今朝有刹那的恍惚。
“姐姐......我很想你。”
她听见怀中的少女,如此倾诉道。
姒今朝的手抬起,迟疑半晌,终是缓缓落在她头顶。
“好久不见,熙宁。”
沈熙宁来幽冥已七载有余。
思念是她最珍贵的宝物,助她踏平一切坎坷,无往不利。
就在前几日,她突破了大乘初期。
雷劫一点儿也不痛。
每次觉得困的时候,她都会想起一些事情。
和姐姐有关的事。
她记得她初到幽冥的时候,替姐姐带了一个卷轴给第九阎罗。
并按照姐姐交代的,向他传了一句话,说:可以着手准备了。
第九阎罗当着她的面,就打开了卷轴。
那似乎是一封信,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卷轴丢在一边。
然后特别稀奇地围着她看了好多圈。
她感到不满。
怎能如此对待姐姐的信件。
真是该死。
「你是姒今朝的什么人?」
第九阎罗感知到她身上的杀意,也完全不生气,自顾自这样问她。
她不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第九阎罗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还问她:
「看来你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如果你好奇,可以拿去看。」
他顺手将拆开的卷轴丢进她怀里。
她下意识去看,却只见上面一目了然的短短数字。
「照拂一下这孩子。」
她原以为卷轴里,是姐姐的大计,是至关重要的战略布局,她小心地护了一路,却从未想过,是关于她自己。
而阎烬看穿了她的想法,还取笑她:
「她要借你向本殿传的讯,你最早说的那句就是全部了。」
那句:可以着手准备了。
就只有这一句而已。
......
现在,姒今朝身边除了曜瞳听澜两兄弟、以及一面会说话的镜子、一只不会说话的幽冥兽外,又多了个沈熙宁。
这很好。
因为曜瞳听澜两兄弟把他们过于旺盛的好奇心,都发挥在了熙宁身上,而熙宁的耐心比她更差,能动手决不开口的那种。
大大小小打了几架,两兄弟发现熙宁打架不要命,渐渐就不敢招惹她了。爱开玩笑的人,和完全不懂玩笑是什么只知道玩命的家伙,真处不来一点儿。
以至于,有熙宁在姒今朝左右的时候,两兄弟都自觉拉着阴阳镜站远一些,生怕惹了这不知哪儿来的小鬼王。
“娘娘,咱们接下来是回往生驿,再找柳十四娘吗?”
幽冥兽宽广的后背上,姒今朝枕着沈熙宁的膝盖,姿态悠闲地躺着,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什么草,吹吹小风,看看月亮。曜瞳听澜则是一起缩在兽屁股那儿,借着变大后的阴阳镜当掩体,只在左边冒了个头出来跟姒今朝说话。
“十四娘避我如蛇蝎,估摸着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她也就溜了。”
“那咱们现在是去哪儿?”
阴阳镜右边也冒出个头。
“熙宁说,要邀请我们去她的领地坐坐。”
沈熙宁如今是大乘境鬼修了,早在很久之前,就杀出了自己的领地,据说就在忘川边,是块很富饶的土地。
听到要去沈熙宁的地盘,兄弟俩打了个寒颤,又齐齐缩回阴阳镜后。
“奥,好吧。”
语气十分不情愿了。
“不过咱们刚抢完贡品,现在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点?”
姒今朝翻了个身,由正躺变作侧躺。
“那你们声音再大点呢?叫满城人都听到。”
闻言,曜瞳听澜稍顿了一下,才转向四周。
繁华的城池内,很是热闹。
主道两侧高悬的灯笼里,幽绿色鬼火跳动着,为整座城池都披上淡绿色纱衣。
沿路和人间一样,有摊贩沿街叫卖,行鬼络绎不绝。
而此时,「贡品」二字像触发了某道开关,令离得近的一个个路鬼,都僵立原地,眼睛瞪大,表情逐渐惊恐。
姒今朝翻身坐起来,拍了拍幽冥兽的头:“走吧,快些赶路了。”
幽冥兽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接着兽蹄在青石地板上蹭了两下,蓄力,带着背上众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将尖叫与混乱全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跑了小半日的样子,幽冥兽有点跑累了,就放慢步子,沿着忘川边慢慢走。
忘川河像一条猩红的绸带,将幽冥分隔成两半,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流向何处。
河水是沉寂的,没有波涛、也没有浪潮。
摆渡鬼将船只停泊在岸边,等客鬼上了船,付了冥石,摆渡鬼就会摇着船桨,将船只缓慢地驶向对岸。
船桨在水中划动,船在水中行驶,船的周围没溅起一粒水花、没掀起一圈涟漪。
这就是忘川。
“里面是血吗?”
曜瞳听澜发出疑问。
“好奇的话,可以去尝一口。”
两人头都摇成拨浪鼓。
“不要。”
成神也不容易,惜命着呢。
而就在几人说话间,河面正中心,传来突兀的河水沸腾声——
仿佛地狱被打开一个缺口,恶鬼的嘶鸣、惨叫,铁链的挣动、摩擦,一瞬间穿透而出,响彻天地。
乳白色的巨大光球,从沸腾中心缓缓升起,无数被铁链拴着的恶鬼被一道带着破水而出,疯了一样攀住光球,拼命往上爬。
“天!那是什么鬼东西!”
“要爬出来了!要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