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雪，三世情 第259章 秘会宅邸，暗流涌动

翌日清晨，王一多换上了一套曹宦官准备的、料子普通但整洁的青色布衣，扮作出宫办事的低等仆役模样。两名被指派“照应”他的太监，一个年纪稍长，姓李，面相憨厚；一个年轻些，姓孙，眼神灵活。曹宦官私下叮嘱过他们，只需远远跟着，确保戎大家安全，不必干涉他办事，更不可窥探。

宫门验过腰牌，王一多终于再次踏出了那扇巍峨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朱红大门。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宫墙内所没有的自由气息，虽然这自由也是有限的。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市井的烟火、车马的尘土，以及深秋特有的清冽。

他先依言去了南市的悦来客栈。房间早已退了，所谓的“细软书稿”不过是几件旧衣和几卷胡乱涂鸦的废纸，早已按照吩咐处理掉。他只是在客栈大堂略坐了片刻，喝了碗粗茶，与掌柜寒暄两句，做足了样子。李、孙二位太监果然只是守在客栈门外，并未进来。

离开客栈，王一多融入了熙熙攘攘的街市。他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在几个热闹的集市和书肆流连，不时拿起些小玩意儿看看，或翻阅一下书摊上的杂书。两名太监不远不近地跟着，起初还紧张，后来见他只是寻常逛市，也逐渐放松了些警惕。

日头渐高，王一多走进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醉仙居”，要了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点了几样小菜一壶酒，说要歇歇脚，用个午膳。他特意吩咐伙计，不必伺候，自斟自饮即可。

雅间门窗紧闭。王一多迅速走到里侧墙壁，按照之前密信中约定的方式，在墙上一处不起眼的木雕花纹某处，用特定力度和顺序按压了几下。少顷，墙壁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仅靠微弱壁灯照明的狭窄通道。

他闪身而入，暗门在身后悄然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通道曲折向下，延伸向地底深处。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上无锁，只有几个排列奇异的孔洞。王一多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特殊纹路的令牌（是之前他留在悦来客栈的“杂物”中被秘密置换的），插入其中一个孔洞，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铁门向内开启。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密室，墙壁由厚重的青石砌成，镶嵌着数颗发出稳定柔光的明珠，照亮了整个空间。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几把石凳，以及靠墙的几排书架，上面堆满了卷宗和书籍。空气干燥，带着书卷和石头的气息。

石桌旁，一人负手而立，正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标注复杂的昭朝疆域图。听到声响，他转过身来。

正是那位“杨兄”。他今日未作任何伪装，穿着月白色的文士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依旧清癯俊雅，只是眉宇间比之上次在山洞初见时，多了几分沉凝与疲惫，眼神却更加深邃锐利，如同历经淬炼的寒铁。

“王兄，别来无恙。”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过掩饰但王一多仍能察觉到的亲近。

“杨兄。”王一多拱手行礼，心中稍定。这次会面，比预想中更顺利。

“一路可还顺利？那两位‘尾巴’处理好了？”“杨兄”示意他坐下，亲手斟了两杯清茶。

“暂时甩开了，在醉仙居雅间，我出来时做了些布置，他们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到异常。”王一多答道，接过茶杯。茶水温度适宜，显然是早就备好。“杨兄此处的布置，果然周密。”

“杨兄”淡淡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得不慎。”他不再寒暄，切入正题，“王兄在宫中这些时日，辛苦了。听闻你颇得戎妃青睐，连我那不成器的表弟戎骁，也对你推崇备至。”

表弟？王一多心中一动，原来“杨兄”与戎家竟是亲戚？这层关系……他按下疑问，知道现在不是探究对方身份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

他详细讲述了如何通过献艺获得戎妃注意，被调入清音阁，以及此后与戎妃、戎骁的交往细节。他描述了戎妃日益明显的赏识和那微妙的情感倾向（他措辞谨慎，但点明了这种特殊关系带来的便利与风险），重点提及了戎妃赏赐宅邸之事，分析了其背后的含义。

接着，他汇报了关于戎骁的信息：这位小将军的性格、对皇帝杨帝的不满、在军中的见闻、以及他无意中透露的关于戎大将军可能于初冬秘密返京的动向。王一多特别提到了戎骁佩剑上那奇异的、似乎与某个秘密组织或信仰有关的兽头纹饰（他呈上了自己绘制的草图），以及他那几名护卫衣领内侧的弯月烙印。

“此纹饰与烙印，小人从未在别处见过。戎少爷似乎也视若寻常，应是其家族或所属势力内部标识。”王一多补充道。

“杨兄”接过草图，仔细端详，面色渐渐凝重。他沉默片刻，手指在那兽头纹饰上轻轻敲击，低声道：“‘獬豸吞月’……果然是他们。”

他抬头看向王一多，眼神锐利：“王兄，你提供的这个信息，非常重要。这‘獬豸吞月’纹，与那弯月烙印，属于一个极为隐秘的团体，自称‘承影’。他们并非戎氏嫡系，而是戎大将军多年来暗中网罗、培植的一支绝对忠于他个人的死士与谋士集团，行事诡秘，专司刺探、暗杀、护卫核心人物等不宜明面进行的勾当。戎骁佩剑上有此纹，意味着他已被其父纳入核心继承人的培养序列，开始接触家族最隐秘的力量。”

王一多心中凛然。果然涉及到了戎家最核心的武力与秘密。

“杨兄”继续道：“戎大将军若初冬秘密返京……此事需立刻查证。若属实，恐怕京中又将有一番风波。”他顿了顿，看向王一多，语气郑重，“王兄，你在宫中所为，已远超预期。戎妃对你的信任，是极难得的突破口。但越是如此，你越需谨记——温柔乡是英雄冢，何况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戎妃对你或许有几分真情，但更多是权衡利弊后的投资与掌控。你切不可沉溺其中，忘了根本。”

他的话语带着告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杨兄放心，王某心中有数。”王一多沉声应道，“我所做一切，只为完成任务，找到……我要找的人，然后离开。”他提及“要找的人”时，语气微微波动。

“杨兄”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所指，点了点头：“你有分寸便好。接下来，你的任务重心需稍作调整。继续维持与戎妃、戎骁的关系，获取信任。同时，留意宫中关于先帝病情的任何细微传闻，以及戎妃与朝中哪些大臣往来最密。此外，想办法弄清楚，戎妃手中，是否掌握着能证明杨帝得位……有疑的某些关键物证或人证。”

证明杨帝得位有疑？王一多心中一紧。这是要直接挑战杨帝继位的合法性？他忽然将许多线索串联起来——“杨兄”的神秘势力，对戎家内部的了解，对杨帝的敌意，对先帝病情的关注……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他脑中形成。

他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应下：“是。”

“杨兄”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与他之前所用略有不同的玉牌，递给王一多：“这是新的联络信物和一套应急方案。若遇紧急情况，或发现关于‘承影’或先帝一事的重大线索，可按此方式联络。记住，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你在宫中，已是孤棋，一旦暴露，无人能救你，反而会牵连甚广，包括……你牵挂之人。”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王一多接过玉牌，入手温润，却感觉重若千钧。“我明白。”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交流了约半个时辰。“杨兄”仔细询问了清音阁的日常、曹宦官的为人、宫中其他势力对戎妃的态度等。王一多一一作答。

时间紧迫，王一多不宜久留。临走前，“杨兄”忽然道：“戎妃赏你的宅子，安心收下。那或许也能成为一个有用的据点。半月后的乔迁之宴……若有机会，或许我也能‘凑巧’到场，亲眼见见我这位表弟和戎妃娘娘。”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王一多会意，点头道：“小人会留意安排。”

再次通过密道返回醉仙居雅间，一切如常。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雅间门，唤来伙计结账。下楼时，看到李、孙二位太监正在大堂角落喝茶，见他下来，连忙起身。

“让二位久等了。”王一多歉意道，“一时贪看街景，多饮了几杯。”

“戎大家客气了。”李太监憨厚地笑着。

出了酒楼，日头已偏西。王一多又去书肆买了两本闲书，算是出宫的“收获”，然后便由两位太监陪着，慢悠悠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宫门在望，巍峨依旧，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将他重新吞没。怀中的新玉牌贴着肌肤，传来微凉的触感。与“杨兄”的会面，带来了更多信息，也带来了更沉重的任务和更真切的危险警示。

温柔乡，英雄冢。他默念着这句话，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深宫如海，暗流汹涌，他必须时刻清醒，记住自己是谁，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