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在脑海里打转,像生锈的齿轮,咬合不上,只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陈远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凌晨才勉强迷糊过去。睡眠很浅,充斥断续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在一条无尽的通风管道里爬行,前面是“”闪烁的幽光,后面是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无声追赶,而管道四壁开始渗出冰冷的、写着“23”的液体。
他是被早晨护士查房的敲门声惊醒的,心脏狂跳,浑身冷汗。白天又如期而至,带着它一成不变的秩序和压迫。早餐,张主任。
今天的张主任似乎有些不同。他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翻开笔记本,但提问少了些迂回,多了些直接的锐利。
“陈先生,”他开门见山,“关于王芳女士在事发前的财务状况,你了解多少?我是指,除了你们共同的家庭开支和店里明面的流水之外,她个人有没有其他账户?或者,较大额的、来源去向比较特殊的现金往来?”
陈远的心收紧。他们果然在深挖王芳的经济线索。这通常是追查“利益输送”或“非法交易”的起点。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语气肯定,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普通丈夫对妻子财务并不完全掌握的无奈,“家里钱主要是她管,店里账目也是她负责。我这边工地工资都是直接打到卡里,卡在她那儿。大额开支,比如孩子学费、家里添大件,我们会商量。她个人……我没听说有别的账户。现金……偶尔店里会有些现金收入,但都是小钱,用于日常零花或者急用。”
“急用?”张主任捕捉到了这个词,“比如什么样的急用?”
“比如……偶尔需要临时请人帮忙看店,给点辛苦费;或者老家突然有事,需要带点现金回去。”陈远列举着最普通不过的理由,试图将“现金”这个概念拉回日常琐碎的范畴。
“有没有数额比较大,比如,超过五千或者一万的现金支出,而且没有明确告诉你用途的?”张主任追问,目光如锥。
陈远做出认真回忆的样子,眉头微皱,然后摇头:“没有。至少我不记得有。张主任,我们就是普通过日子,一万块对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如果有,我不可能不知道。”
张主任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换了个方向:“你上次说,你和王芳女士主要是电话和微信联系。能具体说说,在最近……比如事发前一个月左右,你们的联系频率和内容有什么变化吗?有没有感觉到她情绪、语气或者说话习惯上,有什么异常?”
问题开始触及核心,触及那段时间王芳可能因为察觉危险而产生的细微变化。陈远必须小心。他不能完全否认,否则显得不真实;也不能承认任何确切的“异常”,那会坐实王芳“知情”或“参与”的嫌疑。
“频率……好像和以前差不多。我那时候工地赶工,晚上经常加班,联系可能比平时还少一点。”他先铺垫了一个合理的背景,“内容就是家里孩子、店里生意,偶尔互相抱怨累。情绪……”他停顿,显得在努力回想,“好像是有几次,她听起来挺累的,说店里生意不太好,有点烦。但也正常吧,做生意总有起伏。说话习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她有没有在电话或微信里,提到过什么人?比如,以前不怎么联系的老同学、朋友,或者店里来了什么特别的客人?”张主任的问题像梳子,一遍遍梳理着王芳的社会关系网。
“提到过一些老顾客,还有供货商,都是生意上的。”陈远谨慎地筛选着记忆,“特别的人……好像没提过。”他必须将王芳的形象固定在“小店主”和“家庭主妇”的范围内,剥离任何可能引向“联系人”或“中间人”的线索。
访谈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张主任的问题时而宽泛,时而尖锐,时而重复。陈远感到精神上的疲惫比**劳作更甚。他必须记住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保持前后一致,同时在脑子里竖起一面墙,将那些真正关键的、关于王芳私下打听消息、关于她偶尔流露的担忧和恐惧、关于他们之间某些仅有彼此明白的暗示性对话,牢牢挡在墙后。
墙外是表演,墙内是翻江倒海的真实。
张主任合上笔记本时,看了陈远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遗憾?或者只是陈远的错觉。
“陈先生,有时候,过度保护,未必是对亲近之人最好的方式。坦诚面对所有问题,厘清真相,才能真正解脱。”张主任说完,起身离开了。
陈远独自坐在房间里,咀嚼着这句话。“过度保护”……张主任看穿了他的表演吗?还是在劝诱他“坦白”?“解脱”——谁的解脱?他的?还是将他们夫妻都拖入这个泥潭的“真相”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被精心修剪过的、毫无生气的绿化带。阳光很好,但照不进他心里。他想念工地飞扬的尘土,想念家里油烟机的轰鸣,想念女儿笑笑扑进怀里时那股奶香味混合着汗水的真实触感。那些曾经构成他全部世界的、粗糙而鲜活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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