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警灯的光芒,像一双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睛,扫过废弃厂区的每一个角落,将残破的砖墙、泥泞的地面、燃烧后冒烟的面包车,以及散落的弹壳和碎玻璃,全部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燃烧的橡胶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陈远被一名年轻的警察搀扶着,坐在警车敞开的车门旁。一件厚重的警用多功能外套披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暂时隔绝了夜寒,却隔不开心底蔓延的冰冷。医护人员正在初步检查他的伤口,绷带被重新加固,冰凉的听诊器贴在胸口,但他几乎感觉不到,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混乱而高效的场面。
警察们在封锁现场,拍照取证,收集弹壳,检查袭击者可能留下的痕迹。郑组长和那名后来赶到的警官制服中年男人(后来知道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刘支队长)站在不远处,低声而快速地交谈着,两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小吴则被另一组警察围着,似乎在详细汇报情况,他的手臂上缠着临时绷带,隐约有血迹渗出,看来在刚才的交火中也受了伤。
袭击者撤得干净利落,除了满地弹壳和那枚被扔进来的、已经失效的闪爆弹外壳,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直接指向身份的线索。他们是职业的。陈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比孙建国、阿勇那伙人更专业、更冷酷、也更危险。
那么,郑组长和小吴呢?他们真的是警察吗?如果是,属于哪个部门?如果不是……刚才小吴亮明身份喊“警察”,以及郑组长与刘支队长的熟稔交谈,似乎又佐证了他们的官方身份。但那种神秘感,那种将他带到这种偏僻据点的做法,以及袭击者目标明确地针对这里……这一切,都让“警察”这个身份,笼罩上了一层疑云。
“陈师傅,感觉怎么样?伤口有没有裂开?”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是随车来的女警医,正关切地看着他。
陈远回过神,勉强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还……还好。就是疼。”
“你先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送你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女警医安慰道,又看了看他苍白失神的脸色,“别太担心,这里安全了。”
安全了吗?陈远看着远处黑暗中袭击者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正在与刘支队长严肃讨论的郑组长,心里没有丝毫安全感。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但他知道,这不是梦。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推他过去和拉他回来的,似乎都不是他能理解的力量。
警笛声再次由远及近,这次是救护车。陈远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入车内。在车门关闭前,他看见郑组长快步走了过来。
“陈远同志,”郑组长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你先去医院治疗和观察。关于今晚的情况,以及之前询问的内容,我们的人会随后跟进。记住,你和你家人的安全,现在由我们负责。好好配合治疗,不要多想,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晚的细节,包括你的家人,明白吗?”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但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陈远默默点头,他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去质疑或反抗。
救护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影和嘈杂。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刚刚经历枪战的废墟,朝着市区方向疾驰。车内很安静,只有医疗设备轻微的滴答声。陈远躺在担架上,看着车顶苍白的光,感到一种极度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身体是逃出来了,但灵魂仿佛还留在那片泥泞和硝烟之中。郑组长最后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你和你家人的安全,现在由我们负责。” 这是承诺,还是宣告?负责,意味着保护,也意味着……彻底的掌控。
他想起了那条发给李静的短信。“配合调查。勿念,带好孩子,听王姐安排。勿回。” 李静收到了吗?她看懂了吗?她和孩子们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王芳呢?她是否也处于危险之中?
无数个问题,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他摸索着,将手伸进病号服内侧,再次触碰到那部旧手机的轮廓。冰冷的,沉默的,像一块墓碑。
车子没有开回他之前住的那家医院,而是驶入了另一家规模更大、看起来也更权威的市立中心医院。他被直接送入了一个独立的、有专人看守的病房区。病房条件比他之前住的好很多,安静,整洁,设施齐全,但门口二十四小时有穿着便装、但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保安的人值守。窗户是特制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这是一种升级的“保护”,也是一种更严密的“隔离”。
一系列的检查随之而来。医生护士的态度专业而疏离,除了必要的医疗询问,不多说一句话。他的伤口被重新彻底清创、上药、包扎。胸片、CT、血液检查……所有项目都在高效而沉默中进行。没有人问他今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提及他的“家属”。
陈远像个提线木偶,配合着一切。身体的疼痛和疲惫让他无法思考太多,但心底那股冰冷的不安,却越来越清晰。他知道,从被郑组长带出病房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治疗的伤员,一个等待正义的受害者。他成了一个“案件”的一部分,一个“资产”,一个需要被妥善“保管”和“利用”的“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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