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那句“要有心理准备”和年长医生凝重的眼神,像两道无形的闸门,轰然落下,将李静心中最后那点名为“侥幸”的缝隙彻底堵死。希望,不再是悬在头顶的微弱星光,而是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潭,连涟漪都消失不见。留观病房里惨白的灯光,监护仪持续不断的滴滴声,陈远在氧气面罩下愈发费力却依旧微弱的气息,都化作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将她死死困在绝望的中心。
“心理准备”。她咀嚼着这四个字,舌尖泛起铁锈般的苦涩。准备什么?准备迎接死亡?准备成为寡妇?准备让孩子们失去父亲?不!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带来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剧烈反胃和眩晕。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不能就这样放弃!绝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稳住身形,她看了一眼昏睡的小宝和怀里不安扭动的陈曦,咬紧牙关,将陈曦轻轻放在小宝身边,低声道:“小宝,看好妹妹,妈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不等小宝回答,她转身冲出了留观病房。走廊里光线明亮,人来人往,她却感觉像是闯入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漠然运转的冰冷世界。她不知道王社工在哪里,不知道区民政局怎么走,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去找谁。但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把丈夫的生死完全寄托在那渺茫的“二十四小时”和未知的“救助流程”上。
她先跑到护士站,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护士,请问王芳王社工回来了吗?或者,有没有她的消息?”
值班护士正低头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不耐烦地皱眉:“王社工?没看见。我们这里只负责病人护理,不负责找社工。”
“那……那我能见见赵医生吗?或者刚才那位年纪大点的医生?我丈夫情况很不好……”李静几乎要哭出来。
“医生都在忙,查房、手术、会诊,没空。有情况按铃,我们会处理。”护士说完,低下头不再理她。
冰冷的拒绝,公事公办的语调,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李静僵在原地,看着护士站后面那些忙碌穿梭的白色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座庞大、高效却也冷漠的医疗机器里,她和她家人的痛苦与挣扎,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的……不值一提。
但退回去吗?回到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留观病房,继续无望的等待?
不。她想起周医生,想起摆渡老汉,想起货车司机,想起王社工塞给她的五十块钱和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便签。总有人,在冰冷中给予过温暖。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要去抓住。
她想起王社工留下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地址太远,来不及。电话!她掏出那个电量只剩一丝红线的手机,颤抖着拨通了便签上的座机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嘟——”都像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电话通了,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您好,这里是阳光社工服务站。”
“您好!我找王芳王社工!是关于市二院急诊留观3床陈远的紧急救助案!非常急!”李静一口气喊出来,生怕对方挂断。
“王姐?她下午出去跑民政局和慈善总会了,还没回来。您是哪位?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可以转告。”对方语气还算耐心。
“我是陈远的妻子李静!我丈夫病情恶化了,医生说要马上转正式病房抢救,不然……不然就来不及了!王社工那边有消息吗?救助款有希望吗?”李静语速极快,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翻找记录。“李女士,您别急。王姐下午确实在全力协调,但情况……不太乐观。民政那边说特批流程需要时间,慈善基金那边也需要审核材料。王姐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媒体或者发动社会募捐,但那也需要时间……”
时间!又是时间!李静的心沉到了谷底。“那……那现在怎么办?医院说等不了了啊!”
“李女士,我知道您着急。这样,我马上再联系王姐,把您这边的最新情况告诉她。另外,您……”对方犹豫了一下,“您有没有试过,直接找医院的行政值班领导或者医务科?有时候,特殊情况,院方领导可能会有一些临时的处置权限。当然,这很难,但……或许可以试试?”
找院领导?李静愣住了。她一个连护士站都沟通不了的农村妇女,怎么去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医院领导?说什么?怎么说服?
但这是电话那头的人提供的、除等待之外的唯一“建议”。哪怕希望再渺茫,哪怕可能再次面对冰冷的拒绝甚至训斥,她也必须去试。
“好……好,谢谢您!我……我去试试!”李静挂断电话,手机屏幕闪烁了两下,终于因为电量耗尽,彻底黑了屏。最后一点与外界联系的渠道,也断了。
她将黑屏的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挺直因为疲惫和恐惧而佝偻的脊背,朝着印象中医院行政楼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医务科在哪里,不知道值班领导是谁,甚至不知道见到人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她只知道,往前走,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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