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6章 清晨的河岸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透彻，一种介于靛蓝与鱼肚白之间的颜色笼罩着城市。陈远醒来时，发现李静已经起身，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家居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

看到他出来，她递过一杯温水：“先喝点水。”

动作自然，语气平静，却让陈远心头微微一暖。他接过水杯，水温恰到好处。

小宝还在睡梦中，他们轻轻带上门，走进了拂晓的微光里。清晨的空气带着河岸特有的湿润和清冽，吸入肺腑，仿佛能洗涤掉积攒了一夜的浊气。河边公园已有不少早锻炼的人，大多是精神矍铄的老人，动作舒缓地打着太极，或沿着步道慢跑。

他们并排走在临河的塑胶步道上，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零星鸟鸣。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种共同的休憩。

陈远试着调整呼吸，配合着步伐的节奏。他能感觉到膝盖在行走时轻微的酸胀，但不像跑步时那样刺痛。走了大约十分钟，身体微微发热，那种沉滞的感觉似乎松动了一些。

“你经常来？”陈远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晨光里显得清晰。

“偶尔。”李静目视前方，“小宝上幼儿园后，有时候早上会过来跑一会儿。”她顿了顿，“比待在房间里好。”

陈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些他尚未起床，或者已经匆忙出门的清晨，她一个人面对空荡房间时的感受。他心里泛起一丝歉疚，但没有说出口。有些情绪，说出来反而显得轻薄。

他们走到一处伸向河面的观景平台，停了下来。河水在晨曦中泛着细碎的银光，对岸的建筑轮廓逐渐清晰。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过，拂动了李静额前的碎发。

“那个设计，”陈远看着河面，问道，“很棘手吗？”

李静靠在栏杆上，目光也投向远方：“时间紧，要核算的东西多，材料、预算，不能出错。”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这口气里带着压力，也带着一丝久违的、迎接挑战的专注，“很多新材料和新工艺，需要重新学习。”

“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琢磨这些。”陈远想起她大学时，为了一个模型细节，能在工作室待到深夜。

李静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还记得。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嗯。比对着枯燥的数据报表有意思。”

就在这时，陈远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父亲。这么早来电，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爸？”

“小远啊，没吵醒你吧？”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背景音里夹杂着母亲虚弱的抱怨声。

“没，我已经起来了。怎么了？”

“你妈她……唉，昨天夜里又有点头晕，量了血压，有点高。我说去医院看看，她死活不肯，说躺躺就好。我这心里不踏实……”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陈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握紧了手机，手指关节有些发白。“药按时吃了吗？”

“吃着呢，就是效果好像没那么好了。你妈怕你担心，不让告诉你……可我……”父亲的声音哽住了。

陈远感到一阵无力感席卷而来，比身体的疲惫更甚。他远在几百公里外，除了在电话里干着急，还能做什么？汇钱？叮嘱？这些在父母真实的病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爸，您别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今天上午您再劝劝妈，务必去医院检查一下，把最新的情况告诉医生，看要不要调整用药。我……我这边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尽快回去一趟。”

又安抚了父亲几句，陈远才挂断电话。他放下手机，感觉刚才步行带来的那点轻松感已经荡然无存。他双手撑着冰凉的栏杆，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李静站在他旁边，安静地听完了整个通话。她没有立刻出声安慰，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在他垂下头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在他紧绷的侧颈和微白的指关节上停留了几秒。

河风继续吹着，带来远处轮船低沉的汽笛声。

过了好一会儿，陈远才直起身，揉了揉脸，试图驱散脸上的凝重。

“家里……有事？”李静这才轻声问道。

“嗯。”陈远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我妈血压不太稳，不肯去医院。”他没有多说，但眉宇间刻着的沉重已说明一切。

李静沉默了片刻。她知道陈远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他作为独子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无力。

“走吧。”她忽然说，声音平静，“往回走，风有点凉了。”

陈远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与来时已悄然不同。来时是试探性的松弛，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共享的、无声的重量。他的家庭压力，她的工作 deadline，还有他刚刚显露的健康隐忧，像几条暗流，在他们之间交汇。

走到小区门口，天色已经大亮。上班上学的人流开始增多，喧嚣扑面而来。

“上午我去送小宝吧。”李静说，“你……给家里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陈远愣了一下，看向她。她的表情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这句简单的话，却像在他沉重的心上，轻轻托了一把。

“好。”他点头。

他们走进单元楼，电梯缓缓上升。在狭小的空间里，陈远看着电梯金属门上模糊映出的、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忽然觉得，这条修复之路虽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风雨。身边这个人，或许步伐同样沉重，但他们正尝试着，在各自的摇晃中，寻找到一丝共同的平衡。

电梯到达，门开了。李静率先走了出去，背影在楼道的光线里，显得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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