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无奈 第14章 看不见的承重墙

日子像上了润滑油的齿轮，运转得平稳了许多。李静接下了那份私活，是一个小型儿童图书馆的室内概念设计。工作量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湖里重新漾起了涟漪。

她的书桌角落，重新堆起了厚厚的资料和草图。夜晚的灯光下，她伏案的身影变得常见。陈远不再像以前那样，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带着一丝被忽略的怨气钻进书房。他会给她续上一杯温水，会在小宝睡后，主动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玩具，为她腾出一片不受打扰的清净。

他甚至开始学着辨认她那些专业标记。“这个虚线，是表示非承重墙？”一天晚上，他端着水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一张平面图问道。

李静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可以拆改，空间会更灵活。”

陈远点点头，没再打扰，转身去看小宝有没有踢被子。这种对话简短、克制，却像暗号一样，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新的连接。他试图去理解她那个曾经被他无意中搁置的世界，而她，默许了他的靠近。

然而，生活的压力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显现。

陈远开始感到一种持续性的疲惫。不是熬夜加班后的那种精疲力竭，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软。早晨起床变得有些困难，关节像是生了锈。有几次，他抱着小宝上楼，走到一半就需要停下，靠着栏杆微微喘息，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重又快。

他以为是缺乏锻炼，开始试着在周末慢跑。但只跑了几百米，膝盖就传来隐隐的刺痛，肺部也火辣辣的，不得不停下来。他站在清晨空旷的公园里，看着其他跑步者从身边轻松掠过，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才三十多岁，身体却好像已经提前拉响了警报。

他没有告诉李静。她正忙于她的设计，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他不想用自己这点“小事”去打扰那片刚刚晴朗起来的天空。他开始偷偷查阅关于疲劳和关节疼痛的资料，网页上跳出的各种可能性让他心头沉重。

这天，公司组织年度体检。检查骨密度时，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医生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微微蹙眉：“陈先生，你这个骨密度数值，比同龄人正常范围偏低一些啊。平时钙摄入够吗？晒太阳少不少？”

陈远的心沉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些数不清的、在办公室里见证日出日落的日子，想起了自己几乎顿顿外卖的饮食。

“平时……可能注意得不够。”他含糊地回答。

“还有，”医生翻看着他的体检表，“心率偏快，静态心率都接近90了。压力大吗？睡眠怎么样？”

陈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笑了笑：“还行，可能就是最近有点累。”

医生看了他一眼，在那句“有点累”后面打了个问号，然后写下建议：增加户外活动，均衡营养，注意休息，建议心血管科随访。

捏着那张轻飘飘的体检报告，陈远感觉手里像握着一块沉重的砖。报告上的数字和医生的建议，像无声的指控，揭示着他长期以来对自身健康的透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无形的承重墙，默默支撑着一切，却没想到，这块墙的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了细微的、看不见的裂缝。

晚上回到家，李静还在书房画图，神情专注。陈远把体检报告塞进了公文包最底层，像藏起一个不光彩的秘密。他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动作比平时慢了些。

吃饭的时候，李静似乎察觉到他比平时沉默，抬眼看了他几次，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小宝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事，填补了餐桌上的空白。

深夜，陈远躺在床的一侧，听着身边李静平稳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医生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想起王浩离开时说的“压力没那么大”，想起父亲电话里“啥都好”的谎言，想起李静曾经质问他的“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他一直以为，扛起一切，默默承受，就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可现在，他的身体率先发出了抗议。如果连他自己这根承重墙都出了问题，这个刚刚开始出现转机的家，又该如何支撑下去？

他悄悄起身，走到客厅，在黑暗中坐下。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那光芒却照不进他此刻内心的沉重。他意识到，修复这个家，不仅仅需要修复他和李静的关系，更需要修复他自己——这副被生活和忽视共同磨损的躯体。

这是一个比任何工作项目都更艰巨，也更无法逃避的任务。他拿出手机，默默地预约了心血管科的号。然后，删除了浏览记录，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躺回床上。

黑暗中，他感觉到李静翻了个身，面向他这边。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际，带着一丝暖意。他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做出改变了，为了这个家，也为了自己。这堵看不见的承重墙，不能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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