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旋翼搅起的尘埃尚未落定,那巨大的轰鸣声也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但体育场临时起降点的人群已经迅速散去,只留下清冷的晚风和满地凌乱的辙印。红蓝色的警灯逐一熄灭,负责警戒和协调的人员也乘车离开,四周迅速归于一种突兀的寂静。
陆九思独自站在空旷的场地上,望着直升机消失的西南天际。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正在被深蓝的夜幕吞噬。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晚风掀起他白大褂的下摆,灌入一阵寒意。
周晓武走了。带着他破碎的身体、混乱的记忆、以及指甲缝里那点指向惊悚可能的微尘证据,飞向了未知。陆九思将所有的分析、判断、担忧,连同那份冰冷的物证报告副本,都塞进了随行医生的行囊。他能做的,似乎到此为止。
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却比刚才抢救时的紧张和愤怒更加沉重地压下来。那不是卸下重担的轻松,而是目标突然被抽离后的茫然与悬空。过去十几天,周晓武的病床是他全部精力和意志的锚点,是与死神、与阴谋、与无形压力对抗的唯一战场。现在,战场转移了,他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面对着自己骤然空旷下来的时间和一片狼藉的处境。
监察委的“初步意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暂停执业资格,接受全面审查。这意味着他不仅无法再接受周晓武的后续治疗,连县医院日常的临床工作也可能被剥夺。他成了一个等待处理的“问题人员”。
他转过身,慢慢朝着医院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虚浮,是精神高度紧张后骤然松弛带来的脱力感。体育场到县医院的路不远,但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需要重新适应地面的坚实。
街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他拉得很长的、孤独的影子。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地从身边掠过,带来一丝属于日常生活的、却显得格外遥远的声响。他能感觉到,路边纳凉或匆匆回家的行人,投来的目光里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涉及部队、公安、直升机转运这样的大动静,不可能完全封锁。陆九思这个“漩涡中心”的医生,此刻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块移动的磁石,吸引着各种复杂的视线和猜测。
他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只是低头走着。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周晓武颅内压急剧升高时的惊险,监察委干部冰冷的面孔和陈副院长苍白的脸色,直升机舱门关闭前王医生凝重的眼神,还有……体育场工棚阴影里那转瞬即逝的镜片反光。
那会是巧合吗?记者?还是……
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现在想这些没有用。他需要面对的是现实。
回到医院时,住院部大楼已经灯火通明。ICU所在的四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依旧亮着冷白的光,但里面已经没有了周晓武。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悄然涌上心头。
他没有去ICU,也没有回医生值班室,而是直接去了张院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他敲了敲门。
“进来。”张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
陆九思推门进去。张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些文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房间里烟雾缭绕。看到陆九思,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陆九思坐下,没有先开口。
张院长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直升机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安全降落省院,病人直接进了ICU,省院的专家团队接手了。王医生也把资料都交过去了。”
“那就好。”陆九思低声道。
“好?”张院长苦笑一声,拿起桌上那份盖着红章的“初步意见”复印件,抖了抖,“你看看这个!人刚送走,刀就架到你脖子上了!停职审查!他们想干什么?啊?!真想把你一棍子打死?”
陆九思沉默着。他知道张院长的愤怒和无力。
“我跟赵队长通过气了。”张院长压低了声音,身子前倾,“赵队长很恼火。他说监察委这次的手伸得太长,也太不是时候。但他那边……有纪律,有些事他不能直接插手地方行政和纪检程序。他让我转告你,挺住。周晓武那边,他会通过部队渠道持续关注。你这边……他会以案件需要你配合后续调查为由,尽量为你争取时间和空间,避免被立刻采取强制措施。但医院内部的压力,主要还是得靠你自己扛。”
陆九思点了点头。赵干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易。毕竟,监察委的程序,在名义上具有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院长,我服从组织决定,配合审查。”陆九思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张院长,“我问心无愧。所有的诊疗行为,都是为了挽救生命,有据可查,有因可循。他们可以质疑程序,但不能质疑我的动机和医学判断。审查,就让他们查好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撼动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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