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国师 第52章 冷衙门，众僚轻

国师雷霆手段罢黜吴监副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半日之内便传遍了钦天监的每个角落。

那股原本弥漫在衙署内的凝滞与排斥，悄然发生了变化。

轻视与敌意被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不安的观望。

然而，积弊已久的衙门，并非一次立威就能彻底扭转。

次日，林微准时来到钦天监正堂。

紫金官袍在身，他并未刻意摆出威严架势，只是平静地坐在主位，准备处理积压的公务。

新任灵台郎沈括，抱着厚厚一摞卷宗，早早便候在了一旁，脸上带着夙夜未眠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

“国师大人，这是近三个月来，监内积压待批的观测记录、历法核算文书，以及……各地上报的祥瑞、灾异初步研判。”

沈括将卷宗轻轻放在宽大的公案上，几乎堆成了一个小山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部分卷宗，因前太史令……嗯，周大人事务繁忙，或……或意见未定，已积压许久。”

林微目光扫过那“案卷山”，神色不变。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是关于某地“陨石坠地”的报告，日期赫然是两个月前。

报告内容语焉不详，只简单记录了事件，后续的现场勘察、陨石成分、天象对应等一概没有，末尾只有一个潦草的“已阅”和模糊的印章。

他又翻看了几份，情况大同小异。

不是记录残缺，就是研判敷衍，更有甚者，将明显的普通气象现象牵强附会成“天象示警”。

整个钦天监的运作，透着一股陈腐、懈怠、近乎瘫痪的气息。

“看来，周大人确实是‘日理万机’。”

林微淡淡说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沈括脸颊微红，低声道：“监内以往……多是按部就班，许多事务，若无上官明确催促，便……便拖延下来了。”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通报声，几位监内主要的官员，包括另一位姓王的监副，以及几位负责具体事务的郎官、主簿，前来例行禀报公务。

众人行礼后，垂手肃立。

王监副是个面团团、笑呵呵的中年人，看起来一团和气，眼神却颇为活络。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国师大人初来乍到，便日理万机，勤于政事，实乃我等楷模。只是监内事务繁杂，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功可解。大人还需保重身体，循序渐进才是。”

话语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暗指事务堆积是常态，暗示林微不必过于较真。

另一位负责星象记录的郎官也接口道：“王监副所言极是。尤其是一些地方上报的祥瑞灾异，真伪难辨，往往需要多方查证，耗时良久，轻易批复恐有不妥，故而前任周大人多是暂且搁置，以待后续观察。”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都在试图将这种拖延、敷衍的工作状态合理化，并隐隐给林微这位新上官套上一个无形的枷锁——若你想快速处理，便是急躁冒进；

若你按部就班，那便与前任无异，这“案卷山”依旧会是常态。

沈括在一旁听得有些着急，却又插不上话。

林微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公案上轻轻敲击，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

直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诸位的意思，本官明白了。钦天监事务，确需谨慎。然，谨慎非是拖延，观察亦非搁置。”

他拿起那份关于“陨石”的报告，看向那位负责记录的郎官：“李郎官，这份陨石记录，日期是两个月前。按监内规程，此类天外之物坠地，需几日之内完成初步研判，并派员勘察？”

李郎官一愣，没想到林微不问内容，先问规程，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回……回国师大人，按规程，应在五日内完成初步研判，十日内……视情况决定是否派员。”

“如今过去多久了？”

“已……已逾两月。”

“期间可曾派员？”

“不……不曾。”

“为何？”

“因……因周大人认为，此陨石个头不大，落地偏远，且……且当时正值……”

李郎官额角见汗，支支吾吾。

林微打断他，目光转向王监副：“王监副，你方才说，需多方查证，耗时良久。却不知，这两月时间，监内对此事，进行了哪些‘查证’？可有记录在案？”

王监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道：“这个……下官……下官需回去查问一下……”

“不必查问了。”

林微将那份报告轻轻丢回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让堂下众人心头一跳，“两个月，毫无作为，这便是尔等口中的‘谨慎’与‘观察’？”

他不再看那李郎官，直接对沈括道：“沈灵台。”

“下官在！”沈括精神一振。

“即刻以本官名义，行文当地官府，调取关于此陨石的详细记录，包括发现过程、现场情形、陨石大小、有无异状。同时，查阅近两月所有星象记录，核对当时是否有异常星芒、流火等天象与之对应。三日内，将汇总结果报于我。”

“下官遵命！”

沈括大声应道，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尽出。

林微又随手拿起几份积压的卷宗，或是关于某地“井水变浑”的灾异报告，或是关于“历法与农时偏差”的核算文书，他几乎不假思索，便一一指出其中关键、疑点，并当场给出了明确的处理方向和时限要求。

其思维之敏捷，判断之精准，对各项事务规程之熟悉，令堂下众官员瞠目结舌！

他们原本以为这位年轻国师不过是仗着陛下宠信和些许玄奇手段，对于钦天监这等专业性极强的衙门事务，定然是门外汉，可以轻易糊弄。

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洞悉官场套路，对于天文、历法、乃至各地物候民俗，似乎都了如指掌！

那些他们用来搪塞、拖延的借口，在对方眼中仿佛透明一般！

王监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与不安。

这位国师，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不到一个时辰，那堆积如山的卷宗，竟已被林微处理了近半！

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今日便到此。”

林微放下最后一份批阅好的文书，看向堂下神色各异的官员，“诸位且按本官批示去办。往后，监内所有事务，需按时限完成，若有疑难，可随时禀报，但不得无故拖延。沈灵台会负责跟进督办。”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监副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王监副，你资历深厚，往后监内日常庶务，还需你多多费心协助沈灵台。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陛下与本官的期望。”

王监副心中一凛，连忙躬身：“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国师大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散了吧。”林微挥了挥手。

众官员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脚步比来时匆忙了许多，再不见之前的从容敷衍。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沈括激动地低声道：“国师大人，您真是……真是太厉害了！下官在监内多年，从未见过办事如此……”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林微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处理这些凡俗文书，对他强大的神识和推演能力而言，不过是牛刀小试。

他真正的目的，是通过高效处理具体事务，一步步将钦天监的运行规则抓在手中，打破旧有的利益藩篱，同时，也在这些浩如烟海的记录中，寻找他真正需要的东西——关于此界更深层次的秘密，以及可能存在的、与其他次元裂缝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站起身，对沈括道：“走，随我去各房司看看。”

他要亲自看看，这被外人视为“冷衙门”的钦天监，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而他的到来，又将给这潭沉寂已久的死水，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