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铸鼎 第46章 “众人”与“多臣”——商代的社会结构

第一部分：王土之上，谁在耕耘？

咱们上一章，瞅了商朝王公贵胄们住的地上宫殿和睡的地下“寝宫”，那叫一个气派森严。可您要是光看这些，难免心里犯嘀咕：那高耸的夯土台基，是谁一杵一杵夯出来的？那深达十几米的王陵大墓，是谁一铲一铲挖下去的？那些精美绝伦的青铜重器、温润玉器，又是谁在作坊里日夜烟熏火燎地琢磨出来的？

是啊，一个辉煌的文明，从来不只是金字塔尖上那点子光彩，更是塔基下那广大、沉默、却不可或缺的基石在支撑。在商朝，构成这社会基石的，主要就是甲骨卜辞里反复出现的两类人：“众人”和“多臣”。要看清商朝社会的真面目，就得把这两伙人琢磨明白。

先说这“众人”。这词儿在甲骨文里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看两条卜辞：

“王大令众人曰：协（xié）田！其受年。”（《甲骨文合集》1）

“贞：惟（wéi）众人往伐邛（qióng）方？”（《甲骨文合集》28）

头一条是说，商王隆重地命令“众人”说：去合力耕田吧！会获得好收成吗？第二条是占卜：该命令“众人”去征伐邛方吗？

您瞧，这“众人”，既能被王直接命令去种地，又能被拉去打仗。他们显然不是奴隶（奴隶通常称“羌”、“仆”等，不会被如此郑重地以“命令”形式动员），但地位也高不到哪儿去。他们更像是商王国最基层、最广大的平民阶层，是农业生产的承担者和兵役的主要来源。

这帮“众人”平时咋生活？他们大概是聚族而居，生活在王畿或诸侯、贵族们的领地上。最主要的活儿，就是 “协田”。“协”字，甲骨文画的是三把耒（lěi，古代农具）并排，形象地表达了集体协作耕种的样子。商朝的农业，尤其是开垦、播种、收获这些大活儿，离不开这种大规模的集体劳动。“众人”就是这集体劳动的主力军。他们耕种的土地，产出的一部分要作为赋税上交，供养王室、贵族和庞大的国家机器。

除了种地，他们还得服各种 “王役” 。甲骨文里常见“供众”、“共众”的记载，就是征集“众人”去服劳役。修宫殿、筑城墙、挖陵墓、治道路、运物资……这些浩大工程背后，都是无数“众人”的汗水与脊梁。他们是被高度组织化的劳力，是商朝这个早期国家能够进行大规模物质建设的根本保障。

当然，战时他们就是“师旅”的兵员。甲骨文里常有“登人三千”、“登人五千”去打仗的记录，这“登”就是征集的意思，征的很可能就是这些平时务农的“众人”。他们放下耒耜，拿起戈矛，为商王开疆拓土，或保卫家园。

所以，“众人”是商朝社会的生产与战斗单元，是国家的筋骨和血肉。他们的生活，紧贴着土地和力役，辛苦，但似乎还有一定的集体身份和家族纽带（否则难以如此组织），与后世完全依附于地主、更为个体化的农民有所不同。

那么，又是谁来管理、指挥、监督这些分散而众多的“众人”呢？又是谁在宫殿里协助商王处理政务，在作坊里掌管具体生产，在军队里担任中下级头目呢？这就引出了另一个更复杂、也更接近权力核心的群体——“多臣”。

如果说“众人”是社会的“面”，那“多臣”就是贯穿其中的“线”。这条线，如何编织起商朝庞大的国家网络，其内部又有着怎样精细的区分？

第二部分：王权之网，臣仆为纲

咱们弄明白了“众人”是咋回事——他们是田里的劳力、军中的士卒、工地的役夫，是王朝的筋骨血肉。可这么大一摊子筋骨血肉，总得有个神经系统来指挥调动，有个管理框架来组织收税吧？这套系统里的人，就是甲骨文里常提的“多臣”。

“多臣”这词儿，顾名思义，就是“众多的臣僚”。听着好像一个群体，里头其实分了三六九等，各管一摊，共同织成了一张从宫廷延伸到四方的权力执行网络。他们是王权真正落到实处的“抓手”。

最顶层的“臣”，那是王朝的核心高官。甲骨文里有“多尹”、“多宰”这样的称呼。“尹”字，像手里拿着笔或权杖，是辅佐商王处理政务的重臣，地位极高，后世“丞相”、“令尹”的“尹”就来源于此。“宰”本是家内总管，在商代也已发展成重要的政务官，后来周朝的“太宰”、孔子的“冢宰”，都能在这儿找到影子。这帮人，是商王的左膀右臂，参与军国大计的商议，属于统治集团的“自己人”。

中间一层的“臣”，是具体事务的主管。比如管农业的叫“小刈（yì）臣”（刈是收割，可能管农业收获），管畜牧的叫“小多马羌臣”（管理养马的羌人），管手工艺作坊的叫“司工”或“百工”之长。还有“小众人臣”，听着就像专门管理“众人”的基层头目。这些“小臣”名号，前头加个“小”字，不是年纪小，而是相对于“多尹”那种重臣而言，他们是专职事务官，是具体政策的执行者和生产活动的监督者。甲骨文里常见商王命令“小臣某”去干某件具体差事，比如“呼小臣剌（là）以汒（máng）于……”（命令小臣剌带领某族人去某地），讲的就是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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