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战云压城)
比干的血,没能让帝辛清醒;箕子的疯,也没能换来转圜。殷都的空气里,恐惧和沉默像瘟疫一样蔓延,但王宫深处的帝辛,似乎正处于一种暴风雨前诡异的亢奋与偏执之中。东征大胜的余威还在他血管里燃烧,西伯戡黎的挑衅又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大概觉得,东夷那么大的阵仗都踏平了,西边那个种地的姬昌,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可浪,已经高过了堤坝。
姬昌,那位被后世尊为“文王”的西伯,没等到亲手复仇的那天。他在精心谋划、广施德政之后,赍志而殁(jī zhì ér mò),把伐商的大业和杀父的深仇,留给了儿子姬发——这就是后来的周武王。
姬发接过权柄的时机,好得不能再好。他父亲给他留下了一个政治清明、人才济济(有太公望、周公旦、召公奭等)、诸侯归心(“三分天下有其二”或许夸张,但众多方国离心于商是事实)的强盛周邦。而他的对手帝辛,则完美地践行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通过杀比干、囚箕子、逼走微子,成功地把商朝内部最核心的矛盾,暴露给了全天下的敌人。
姬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最致命的时机。
这个时机,随着帝辛将商王朝最精锐的部队和最能打的将领(如蜚廉、恶来),再次投入对东夷残余势力的清剿(或弹压新叛乱)而到来了。商朝的主力军和注意力,又一次被牢牢牵制在遥远的东方。朝歌(此时商都可能在朝歌,即今河南淇县一带)空虚,防御西线的力量变得薄弱。
于是,中国历史上一场着名的“闪电战”兼“心脏手术”,进入了倒计时。
公元前1046年(这是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的一个参考年份,学界尚有争议)正月,周武王姬发在黄河边的盟津(今河南孟津)大会诸侯。《史记》记载:“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史记·周本纪》) “八百”当然是虚指,形容极多,但足以说明反商联盟的庞大。这更像是一次战前动员与誓师,检阅联盟力量,统一思想。诸侯们都说:“纣可伐矣!”但武王却说:“女(汝)未知天命,未可也。” 他认为时机还不完全成熟,班师回去了。
他在等什么?等两样东西:一是商朝内部更大规模的崩坏信号;二是确保商军主力绝对无法及时回援。两年后,这两个条件似乎都满足了——比干已死,箕子被囚,微子出逃,商王朝高层彻底分裂;而东方的战事,正酣或正处在胶着状态。
决战的时刻,到了。
周武王率领的战车三百乘,虎贲(bēn,勇士)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史记·周本纪》),加上西南庸、蜀、羌、髳(máo)、微、卢、彭、濮等八个方国部族的联军,总数大概也不会超过十万。这是一支精悍的、目标明确的突击部队。他们沿着黄河一路东进,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沿途的商朝城邑和诸侯,要么早已心向周人,要么慑于联军威势,纷纷箪食壶浆(dān sì hú jiāng),以迎王师。周的军队,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武装游行,一路接收着地盘和人心。
与此同时,朝歌城里,却在上演着末日前最后的荒唐。后世文献如《史记》描绘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帝辛更加肆无忌惮地沉迷酒色,在沙丘大搞“酒池肉林”,让男女裸身追逐其间。他重用费仲、恶来等佞臣,百姓怨声载道,而诸侯叛者日众。当西周联军已渡过盟津、逼近牧野(朝歌郊外)的急报传来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帝辛的朝廷,竟然凑不出一支像样的、忠诚的野战军去迎战!
怎么办?帝辛的应对办法,暴露了他统治根基的彻底朽坏,也决定了战役的结局。他下令,将朝歌城内及周边的大量奴隶和战俘紧急武装起来,编组成军,连同守卫王畿的卫戍部队,号称“七十万”(《史记·周本纪》,此数字明显夸张,可能是十七万之误,或纯粹是虚张声势),由他亲自率领,开赴牧野,去迎击西周的联军。
用奴隶和战俘当主力,这在军事上是极其危险的赌博。这些人心怀怨恨,毫无斗志,手里拿着武器,想的恐怕不是保卫商王,而是如何获得自由或趁机复仇。帝辛难道不明白?他或许明白,但他别无选择。他的嫡系精锐远在东方,他能信任和调动的核心武力,只剩下这么多。这支部队的庞大数字,与其说是军事实力的展示,不如说是帝国空洞化、只剩下一具吓人皮囊的最后证明。
公元前1046年二月甲子日(这是传统记载,具体日期有争议)的清晨,在朝歌以南七十里、地势开阔的牧野平原上,两支代表着不同天命、不同秩序的军队,终于面对面列开了阵势。
一边,是西周联军整齐的战车方阵和各色旗帜,士气高昂,求战心切;另一边,是商军庞杂混乱的阵容,人数虽多,却弥漫着不安与惶恐。帝辛站在华盖之下,眺望着对面“西土之人”的旗帜,心中是胜券在握的傲慢,还是隐隐的不安?我们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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