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里田氏收购民心的米斗声还在回响,往西几百里,魏国的都城安邑(今山西夏县),却响起了另一种声音——竹简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刀笔刻划木牍的沙沙声。
魏文侯魏斯,这位新鲜出炉的魏国开国之君(刚被周天子认证没几年),正背着手,在宫殿的廊下来回踱步。他脸上没有新君常见的志得意满,反而眉头紧锁,盯着手里几片薄薄的木牍,像盯着几块烫手的火炭。
木牍上记录着最近几起让他头疼的案子:封地上的农夫为田界打起来,闹出了人命;一个低阶军官冒领战功;某个城邑的税吏交上来的粮食数目明显对不上……
这些事都不大,却像鞋里的沙子,硌得他难受。更让他心烦的是,每次处理这些事,底下的大臣、贵族都能引经据典,各说各的理。有的搬出老祖宗的规矩,有的扯上当地的习俗,吵来吵去,最后往往是谁的势力大、谁跟他关系近,谁就“有理”。
“这样不行。”魏斯停下脚步,对身边一个面容清瘦、目光冷静如冰的中年臣子说,“李悝(kuī),你说得对。治国不能总靠‘大概其’,不能总看人情脸面。得立个规矩,一个谁都看得懂、谁也绕不开的规矩。”
那个叫李悝的臣子,微微躬身:“君上,规矩一直都有,只是散在各处,藏在故纸堆里,由着贵人嘴巴解说。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规矩,变成像丈量土地的尺子,像称量粮食的衡器,明明白白,刻在简上,立在宫前。”
魏斯重重点头:“那就做!你来办。我要的,是一部能让魏国这部新机器,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转得更快的法典!”
一、乱世的痛点:为什么是魏国?为什么是现在?
李悝领命,把自己关进了档案库。他不是闭门造车。他脑子里反复琢磨的,是魏国面临的时代痛点。
魏国是“三家分晋”的产物之一,是战国这场残酷生存游戏里的新手玩家。地盘不算最大(核心在晋南豫北),强敌环伺(西有秦,东有齐,南有楚,北有赵,中间还嵌着个韩国)。想在夹缝中杀出来,靠什么?
靠贵族们松散的效忠?靠将领们一时的勇猛?还是靠国君个人的聪明?
李悝觉得,这些都靠不住。他看到的趋势是:旧的那套基于血缘、礼仪的封建秩序,正在全面崩解(晋国就是例子)。新时代的国家竞争,拼的是综合国力——粮食产量、兵员素质、行政效率、社会动员能力。
而这些东西的提升,需要一个稳定、可预期、高效率的内部环境。不能今天这个贵族说免税就免税,明天那个将军说征发就征发。不能老百姓辛苦种的粮食,莫名其妙就被小吏盘剥走。不能士兵在战场上砍了脑袋,回来功劳却被上级冒领。
痛点就是:无法可依,有法不依,依权不依法。
李悝要写的《法经》,就是要给魏国这台新机器,安装一套标准化的操作系统和明确的操作手册。让所有人——从国君到农夫——都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减少内耗,提升效率,把国家的力量拧成一股绳。
二、六篇密码:破解治乱循环的算法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梳理、辩论、删改,李悝的《法经》终于成型。这部法典原文早已失传,但根据《晋书·刑法志》等后世文献的追述,它的核心框架是六篇:
1. 《盗法》
核心:保护财产所有权。 偷东西怎么罚?抢东西怎么判?这篇写得清清楚楚。在农业社会,粮食、牲畜、农具就是最重要的财产,是国家的经济基础。打击“盗”,就是保护生产力。
2. 《贼法》
核心:保护人身安全与社会秩序。 这里“贼”不是小偷,主要指杀伤、叛乱、破坏统治秩序的行为。杀人、伤人、聚众造反,都属于“贼”。这篇是维护社会稳定的高压线。
(《荀子·修身》里说:“害良曰贼……窃货曰盗。”可以看作对这两篇法理精神的概括。)
3. 《网法》(又称《囚法》)
核心:规范抓捕、囚禁程序。 不能随便抓人,抓了不能随便关。规定了司法机关的权限和流程,防止滥权。这已经有了点程序法的雏形。
4. 《捕法》
核心:规范缉捕逃犯的程序。 和《网法》配套,专门针对如何追捕犯人。相当于现在的“通缉令”和执行规范。
5. 《杂法》
核心:兜底条款,处理其他犯罪行为。 比如赌博、欺诈、官吏贪污、越级使用礼仪器物(“逾制”)等。凡是不好归入前四类的“杂罪”,都放在这里。体现法律的周延性。
6. 《具法》
核心:量刑总则,相当于“刑法大纲”。 规定哪些情况可以加重处罚,哪些可以减轻。比如累犯加重,自首、立功减轻。这是整部法典的算法核心,让刑罚不再是随心所欲,有了可计算、可比较的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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