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站在姑苏城头,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越军营垒,喉咙里泛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黄池归来的路,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太子友战死的消息像冰锥扎进心里,而更让他浑身发冷的是眼前的景象——越军没有强攻。
没有云梯如林,没有冲车撼门,甚至没有多少士兵在城下叫骂。
他们像一群沉默的工蚁,在姑苏城周围广袤的水网、田野、丘陵间,不知疲倦地挖掘、堆土、打桩。一条条新挖的沟壑(堑壕)像丑陋的伤疤,在大地上延伸,将姑苏与外界的水陆联系,一寸一寸、耐心到残忍地切断。远处,太湖的方向,隐约可见新筑的土堤轮廓。
“他们……在做什么?”夫差嘶哑地问身边幸存的将领。
没人能完整回答。一种比刀剑更可怕的、来自未知的恐惧,开始在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都城里弥漫。
一、范蠡的图纸:把水乡变成囚笼
越军大营,中军帐内没有杀气,只有摊满案几的地图、水平仪(原始)和算筹。范蠡披着一件沾满泥点的麻衣,手指在地形图上缓缓移动,如同一位医生在剖析病灶的血管。
“姑苏之固,固于水。”他平静地说,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有冰冷的计算。“北临大江,西靠太湖,城内河道纵横(三横四直),舟楫往来。此其利,亦其弊。”
他太了解这座城了。当年随勾践入吴为奴,他可能就已暗中观察、记下了姑苏的每一处水道、每一片沼泽。吴人依水而建城,靠水运维持繁华与补给。现在,他要反向利用这套水文系统。
他的计划,不是破城,是困城;不是强攻,是窒息。这是一场将军事对抗转化为长期工程消耗的降维打击。
工程一:锁喉——切断大江与太湖的“输血管”。
姑苏城的命脉,在于通过邗沟(北连长江)和胥溪(西通太湖)与外部的水路联系。尤其是粮食补给,多依赖这些水道。
范蠡下令,在姑苏城西北、西南的关键水道节点上,修筑高大的土石堤坝(堰),并设立水上营寨(“水军之栅”)。这不是临时拦一下,是永久性或长期性的截断。吴国庞大的楼船舰队被锁在城内河道里,成了摆设。来自长江和太湖的漕运,彻底中断。
《吴越春秋》虽后出,但其中“范蠡乃令围城三面,阙(缺)其东南”的记载,可能反映了这种有重点的封锁策略——故意留出看似生路的东南方向(实为沼泽密布、不利行军之地),诱使吴军出逃或分散,而非死守。
工程二:放血——改造周边水系,制造内涝与盐碱。
姑苏周边是典型的江南水网平原,水位高低微妙平衡。范蠡调动大量人力,在城外低洼处挖掘深壕,将原本流入城内或环绕城池的活水,引向更低处或改道。同时,在关键位置筑坝蓄水。
他的目的很明确:
降低护城河及城内河道水位:使吴军依赖的城内水运进一步瘫痪,甚至让一些河道干涸见底,失去防御作用。
破坏城郊农田:人为制造内涝或干旱,毁掉当季乃至下一季的庄稼。即使城内有些存粮,坐吃山空;城外本可接济的粮食产区,变成一片泽国或荒地。
可能尝试“倒灌”:在雨季或太湖水位高时,利用筑好的堤坝反向操作,尝试将城外积水引向地势较低的城墙段落,浸泡墙基。虽难以直接冲垮夯土城墙,但能加剧潮湿、塌方,极大增加守城军民的身心压力。
工程三:织网——构建多层、纵深的陆地封锁体系。
在水路封锁的基础上,陆地上挖掘三道甚至更多道环绕的堑壕(“重堑”),壕沟之间筑起土墙(“垒”),墙后设哨塔、箭楼。这些工事并非紧贴城墙,而是保持一定距离,形成广阔的无人区。任何从城中派出的斥候、信使、突围小队,一进入这片区域,就会暴露在交叉火力监视之下。
越军主力并不需要时刻紧绷着准备攻城,他们可以轮番休整,以逸待劳。而守城的吴军,却要日夜提防,精神持续紧绷。
二、时间,成了越军最强大的武器
围城从夏天持续到秋天,又从秋天进入寒冬。
城外的越军工事日益完善,变成了一个庞大而丑陋的土木迷宫。而城内,变化是缓慢而绝望的。
最初,夫差还组织了几次像样的突围。吴军毕竟悍勇,一度突破了越军外围壕垒。但范蠡的防线是纵深的,突破一道,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突围部队在复杂的工事和越军有准备的截杀下损失惨重,勉强退回城内,却带不回多少粮食,只带回了更深的绝望。
存粮在减少。从每日三餐,到两餐,再到掺杂野菜、树皮的稀粥。战马被偷偷宰杀,后来连狗、老鼠都成了抢手货。
士气在瓦解。起初同仇敌忾,渐渐为了一口吃的争吵、斗殴。将领的权威在饥饿面前变得苍白。流言开始滋生:某某将军家里还有私粮,某某大臣和城外有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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