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池(今河南封丘)的原野上,夏日的热风卷着尘土,打在旌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旌旗很多,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视线。各色诸侯的营垒星罗棋布,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军那面最高、最华丽的吴王大纛(dào) 之下。
夫差按剑而立,铠甲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他面容紧绷,下颌线条僵硬,努力维持着霸主应有的威严。只有离得最近的心腹侍卫,才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焦虑,以及铠甲下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捂出的淡淡馊味。
他的精锐大军,历经长途跋涉,早已不复当年柏举之战的锋芒。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有一大半还悬在数千里外、此刻可能已陷入危机的姑苏。但他不能露怯。黄池之会,是他倾尽国力、赌上国运的一场政治上市路演。他要向天下,尤其是向老牌霸主晋国,证明吴国才是新时代的“天下共主”。
而证明的方式,即将演变成一场精心策划的集体造假。
一、路演前夕:一份漏洞百出的“财报”
北上黄池前,夫差的“基本面”已经相当难看:
现金流枯竭:连年北伐(打陈、打鲁、威胁齐),加上邗沟等超级工程,吴国国库早已空虚。此次北上,军费开支浩大,补给线漫长脆弱,全凭一口气硬撑。
高管团队内耗严重:核心“CTO”兼风控官伍子胥已被他赐死。忠心且有远见的老臣或贬或疏,决策层围绕伯嚭形成的信息茧房,只会报喜不报忧。
核心业务(军事)外强中干:表面看,吴军依然甲胄鲜明。但骨干老兵消耗严重,新补士兵训练不足。且为壮声势,此次带来的兵力规模远超实际有效战力,包含大量充数的役夫。
重大潜在利空(后防空虚):几乎所有能战之兵都被带到了黄池,姑苏及吴国腹地防御极度薄弱。而最大的竞争对手越国,正在南面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做空。
这样一份“财报”,显然无法说服“投资人”(诸侯,尤其是晋国)认可吴国的“霸主”估值。
怎么办?夫差和他的“首席财务官”伯嚭,选择了一条危险的道路:财务造假,包装营销。
二、夜间魔术:一场军事版的“刷单刷评论”
会盟前夜,黄池的旷野无眠。
据《左传·哀公十三年》记载:“吴人藩卫侯之舍。”(吴国人用篱笆围住了卫国国君的馆舍。)这看似是武力威慑的小动作,实则是整个“造假行动”的冰山一角。更大的动作在黑暗中秘密进行。
夫差下令,吴军连夜紧急调动。
“刷数据”——兵力显示的魔术:他将有限的精锐部队,分作数个批次。令他们举着不同颜色、不同规格的旗帜,在晋国及其他诸侯使臣可能观测到的路线上,反复往返行进。漆黑的夜色是最好的幕布,远处观察的诸侯探子,只能看到火把长龙蜿蜒不绝,旗帜招展,人影幢幢,根本无从分辨是同一支部队在循环“走秀”。一夜之间,吴军的“在线兵力”数据,在诸侯们的认知中被神奇地放大数倍。
“改标签”——军容的PS技术:他命令士兵整理最光鲜的甲胄,擦拭最明亮的兵器。将运输粮草的役夫也稍作编排,混入队列边缘。在天亮前完成布阵时,呈现在诸侯面前的,是一个军阵严整、兵甲耀目、气势汹汹的“吴**团”。所有疲态、涣散、老弱,都被巧妙地隐藏在阵列的厚度与晨光的阴影之下。
“控舆情”——信息壁垒的构筑:严格封锁营地,限制诸侯间尤其是与晋国的非正式沟通。所有信息发布,必须通过吴国官方(伯嚭等人)渠道。对于晋国方面的试探和质疑,采取“强势回应,模糊细节”的策略,营造一种“我实力超强,无需解释,不服来战”的压迫感。
这是一场赌上国运的心理战。赌的是晋国等诸侯的谨慎(不敢轻易冒险核实),赌的是信息不对称,赌的是夜色和距离制造的认知错觉。
三、晋国的疑虑:专业投资者的“尽调”与妥协
晋国方面,主事的是正卿赵鞅(赵简子)。这位晋国后期的实权人物,老谋深算,绝非易于愚弄之辈。
他对吴国的突然崛起和夫差的激进做派充满警惕。吴军“雄厚”的兵力展示,固然令他忌惮,但他心中存有巨大的问号:
吴军远来,后勤如何维系? 真具有长期对峙和作战的能力吗?
夫差如此孤注一掷北上,南方越国那个勾践,会老老实实看家?
吴国国内,真的如表面一般铁板一块、支撑得起如此庞大的霸权野心吗?
赵鞅可能派出了更精锐的斥候,试图窥破吴军的虚实。但夫差的夜间把戏和严密封锁,增加了“尽调”难度。更重要的是,晋国自身也深陷内部卿大夫倾轧的泥潭(六卿争权日趋激烈),不愿、也不敢在此时与一个看起来穷兵黩武、势头正盛的吴国爆发全面冲突。
于是,在双方剑拔弩张、几近火并的边缘,经过激烈的外交争吵(“争长”,争论盟会时谁先歃血,即谁为盟主),晋国最终选择了战术性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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