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风陵渡拐了个急弯,浑浊的河水像条不耐烦的黄龙,扭头向东奔去。南岸是虞国,北岸是虢(guó)国。两个小国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卡在晋国(今山西南部)通向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上。
晋献公诡诸站在国都绛(今山西翼城)的宫台上,目光似乎要越过中条山的余脉,盯死南边那两个钉子户。他刚收拾完国内不听话的公子们,政权稳了,兵甲利了,胃口也跟着大了。晋国要冲出山西盆地,去中原争霸,第一步就得搬开这两块绊脚石。
可这两块石头,不好搬。
虢国,公族,跟周王室血缘近,实力不弱,国君还老爱出兵骚扰晋国边境,是根硬刺。虞国弱些,但和虢国是唇齿相依的兄弟之邦,世代通婚,订有盟约。打一个,另一个必定来救。晋国虽强,但同时跟两国开战,战线拉长,风险太大。
硬啃不行,得用巧劲。
晋献公的眼神,落在殿下一位文臣身上——荀息。此人以“足智多谋”闻名,尤其擅长算计人心和地理。
“荀大夫,”晋献公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南边那两颗牙,硌得寡人难受。可有办法,不费大力,拔之而后快?”
荀息上前一步,衣袖轻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闪过一道精光:“君上,硬拔伤手。何不……借路敲牙?”
一、地理死局:为什么非得“假途”?
咱们先看看地图,就明白晋献公的憋屈了。
晋国核心区在汾河河谷,被吕梁山、太行山、中条山包着,像个大口袋。想出这个口袋南下中原,最近、最好走的路,就是穿过虞国境内的颠軨(líng)坂(今山西平陆东北),渡过黄河,进入虢国,然后沿崤函古道东去。
这条路,是天然的地理走廊,也是晋国的命门。可这命门,捏在虞国手里。虢国则在黄河南岸,控制着渡口和继续东进的通道。
你想打虢国?大军得先经过虞国。虞国跟虢国是铁杆盟友,凭什么借路给你去打我兄弟?不借路?那就得绕远,从西边或东边翻山渡河,后勤能拖死你,还容易中埋伏。
这就是个死循环:想灭虢,需经虞;虞不借,虢难打;虢不灭,晋难出。
荀息的“借路敲牙”,就是要用计谋,把这个地理死局盘活。核心思路是:利用虞国国君的贪欲和短视,先外交欺诈获得通行权,然后实施一次性串联歼灭。
二、糖衣炮弹:屈地产良马,垂棘出美玉
计策定了,拿什么去敲虞国的大门?空口白牙说“借个路”,肯定被轰出来。
荀息准备了两样“硬通货”:“屈产之乘”和“垂棘之璧”。
屈地(晋国地名)产的马,天下闻名,是顶级战车动力。垂棘(晋国地名)出的玉,温润无瑕,是象征权力和财富的至宝。这两样,是晋国的国宝级奢侈品。
晋献公有点舍不得:“这都是寡人的宝贝啊……”
荀息反问:“若能借路灭虢,虢国土地财富,不都是您的?到时候,这马和玉,不过是暂时存放在别处的自家物品,还怕回不来吗?”(《左传·僖公二年》:“荀息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
这话点透了:用流动性资产(马、玉),去置换固定资产(土地、人口)。一本万利。
于是,荀息带着闪闪发光的玉璧和雄骏的宝马,出使虞国。见到虞公,话说得漂亮极了:“敝国国君,一向仰慕您的贤德。虢国那厮,屡次犯我边境,实在无礼。我们想借贵国一条路,去教训教训它。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另外,得来的战利品,全归贵国,我们只要出这口气就行!”
虞公看着眼前光华夺目的玉璧和神骏的宝马,眼睛有点挪不开。这两样东西,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有点心动,但还没完全糊涂,迟疑道:“这个……虢国,跟我可是同宗兄弟,有盟约在先啊。”
三、话术攻心:宫之奇与荀息的逻辑对决
这时,虞国不是没有明白人。大夫宫之奇站了出来,坚决反对。
他说出了一段千古名言:“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左传·僖公五年》)
(虢国,是虞国的外围屏障。虢国灭亡了,虞国必定跟着完蛋……俗话说‘面颊和牙床骨互相依存,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寒冷’,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啊!)
宫之奇看穿了晋国的本质:晋国不可信! 他进一步分析:晋国连自己宗族(桓叔、庄伯的后代)都赶尽杀绝,对我们这异姓国家能有什么仁慈?一次借路已经是过分要求,难道还能来第二次?我们和虢国的关系,能比晋国自己宗族更亲吗?
这是最清醒的地缘政治分析和人性洞察。
可惜,虞公听不进去。他已经被宝物迷了眼,更被荀息接下来的话术带偏了。
荀息怎么说?他避开了宫之奇尖锐的地缘分析,转而攻击虢国的“道德”:“虢公好战,不修内政,连神灵都不尊敬(指虢公对祭祀懈怠)。这种无德之君,上天都要抛弃他,我们晋国不过是替天行道。虞国坚守信义是好事,但为了一个无德的虢国,违背强大的晋国,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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