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像是鱼肚翻白的颜色,万璐就醒了,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怎么睡着。
屋里还黑黢黢的,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勉强能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身边,男人还在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声音跟拉破风箱似的,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梦呓。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摸黑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动作轻得不能再轻,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了,生怕一点点声响就把旁边这头沉睡(或者说醉卧)的雄狮惊醒,又引来一场无休无止的盘问、指责和狂风暴雨。
灶房里冷冰冰的,灶台落着一层薄灰,透露出一股缺乏人气的凄凉。
她踮起脚,从米缸上方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里,摸出两个昨天剩下的馒头。
馒头又冷又硬,攥在手里像两块石头。
她用一块洗得发白、边缘都起了毛球的蓝布,小心翼翼地把馒头包好,揣进怀里,贴着最里层的衣服,试图用体温给它带去一点点暖意。
然后,她像个小偷一样,轻轻地、一点点地拉开门栓,侧着身子,溜了出去,再反手把门轻轻带上。
刚踏出家门,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晨风就扑面而来,院子里的草叶上挂满了露水,瞬间就打湿了她的裤脚。
那冰凉的湿意顺着脚踝迅速往上钻,冻得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这感觉太熟悉了,冰冷,黏腻,挥之不去,就像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的那股子寒意,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
她沿着村间坑洼不平的土路快步走着,怀里的硬馒头硌得肋骨生疼。
可这点**上的疼痛算什么?家里那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才真叫人煎熬,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耗着她的精神和生命力。
那些烦恼,就像被一只顽皮的猫彻底抓乱了的毛线团,各种颜色的线头缠来绕去,混作一团,根本找不到头绪,越是想理清,就缠得越紧,让人绝望。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回放男人昨晚那副骇人的样子。
他盘腿坐在炕上,双眼赤红,像要滴出血来,直勾勾地盯着黑黢黢的房梁,眼神空洞又疯狂。
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平时用来剁骨头的砍刀,刀身被他用磨刀石磨得锃亮,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不断晃动的光晕,刺得人眼睛发疼,心头发颤。
她一想起那画面,就浑身发毛,后背直冒冷汗。
这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年轻时候在镇上街道上混,为了抢一个摆摊的好位置,就敢拎着铁棍往人家后脑勺上招呼,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拼命三郎。
现在,不知道从哪个缺德冒烟的渠道,听说了她跟国土局局长吴良友在蓝蝴蝶宾馆的那档子糊涂事(虽然她极力否认,但那些暧昧的短信和照片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更是像被点了引信的炸药包,彻底炸了毛,变成了一条失去理智的疯狗,逮谁咬谁,而最主要的攻击目标,就是她。
三天前,在城关国土所门口,他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吴良友要去处理上访的消息,直接堵在了那里。
一看到吴良友从车上下来,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冲了上去,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往吴良友身上招呼,边打边声嘶力竭地骂:“吴良友!我操你祖宗!让你睡我老婆!让你这个衣冠禽兽当缩头乌龟!老子今天要你狗日的命!”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跟捶打没有生命的稻草人似的。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有几个胆大的想上去拉架,可他反而打得更凶,像一头困兽,力气大得惊人。
最后,还是吴良友的司机小李,那个壮实的小伙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他,三四个人一起上手,才勉强把他从吴良友身上硬拽了下来,拉开了。
回来的路上,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自行车,蹬得飞快,车把左右晃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万璐心惊胆战地坐在后座上,双手死死抓着冰冷的铁架,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隔夜未消的浓重酒气,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来自吴良友身上的血腥味。
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浑身僵硬,生怕哪一句话不对,又点燃了他这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果然,一进家门,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彻底爆发,家里瞬间翻了天。
以前他顶多就是阴着脸,摔个不值钱的碗或者杯子发泄一下。
那天,他直接抄起灶台上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洗脸盆,用尽全身力气往地上一掼!“哐当”一声巨响,盆子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像爆炸的弹片一样四处飞溅,有一片就擦着万璐的脚边飞过,差点划伤她,在她裸露的脚踝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你他妈当我是死的?啊?”
他吼得嗓子都劈了,脖子上青筋暴起,“现在全单位,不,全镇他妈的人都在传!传你跟姓吴的那个王八蛋在蓝蝴蝶宾馆开房鬼混!连他妈在哪间房,什么时候进去的,什么时候出来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照片都他妈快传到老子手机上了!你还有脸跟老子装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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