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毛在侯家坳,真不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村里老人提起他,都忍不住摇头,说这小子打小就透着股不学好的劲儿,将来指定没出息。
那时候村里学堂少得可怜,能正经坐在教室里念书的,谁家不是把娃当成宝贝供着,生怕耽误了前程。
侯三毛他爹是个老实庄稼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才换来点收成,最大的盼头就是儿子能识几个字,将来别跟自己一样苦熬日子。
他咬着牙凑齐了学费,把侯三毛送进学堂。头几天新鲜劲没过去,这小子还能端端正正坐一会儿,装装样子。
可过不了半个月,本性就彻底暴露了,课本撕了叠纸飞机,上课的时候在下面跟后排的娃掰手腕,闹得整间教室鸡犬不宁,先生根本没法讲课。
先生气不过,把他爹叫到学堂,指着墙上被抠得坑坑洼洼的墙皮,还有被墨水染成黑疙瘩的桌布,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爹脸上:“你家这娃,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再不管教,迟早要闯大祸!”
他爹没辩解一句,回家就抄起门后的藤条,往侯三毛身上抽,打得这小子嗷嗷直叫,在地上滚来滚去,哭着喊饶命。
可疼劲一过,侯三毛第二天照样翻墙逃课,要么去河里摸鱼,要么去山上掏鸟窝,比谁都欢实,一点记性都不长。
勉强混到小学毕业,侯三毛说啥也不肯再进学堂门,说念书没意思,不如在外头自在。
他梗着脖子跟他爹叫板:“念书有啥用?能当饭吃?你看村东头的狗剩,一天书没念,照样去镇上拉货挣钱,比你种地强多了!”
他爹被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叹口气,任由他在家里晃荡,眼不见心不烦。
那时候农村没啥挣钱的门路,年轻力壮的要么在家种地,要么就出去打零工,挣点辛苦钱。
侯三毛嫌种地累,太阳晒雨淋的,皮肤都要晒脱皮;打零工又嫌挣钱少,还得看老板脸色,稍微做错点事就挨骂,干脆就游手好闲起来,成了村里有名的 “闲人”。
他东家蹭顿饭,西家喝口酒,有时候还偷摸拿人家院里几个鸡蛋,村民们都烦他,没人待见,见了他都绕着走。
二十出头那年,几个读过高中的后生聚在村口大槐树下,唾沫横飞地聊沿海城市的新鲜事,说得眉飞色舞。
他们说深圳的楼比山还高,站在楼下抬头能把脖子看酸;珠海的工厂遍地都是,只要肯下力气,一个月挣的钱比在家种地一年还多,听得周围的人眼睛都直了。
侯三毛在旁边听得心里发痒,赶紧凑上去搭话:“真有那么好?没文凭也能去?”
其中一个后生斜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嘲讽:“你去干啥?人家工厂招工都要初中以上文凭,你那小学毕业证拿出来,人家都嫌掉价,根本不会要你。”
侯三毛被噎得脸通红,心里却憋着一股劲:“没文凭咋了?我有力气,啥脏活累活都能干,还怕找不到活儿?”
他回家就软磨硬泡,先是跟他娘哭穷,说自己想出去闯闯,混出个人样来,让她把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钱拿出来;接着又厚着脸皮跟亲戚借了一圈,总算凑了五百块钱,揣在兜里,觉得心里有了底。
跟着那几个后生挤上南下的绿皮火车时,侯三毛心里全是发财梦,一点没觉得苦,满脑子都是到了深圳怎么挣钱,怎么衣锦还乡。
火车哐当哐当走了三天三夜,他挤在过道里,脚肿得像馒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晚上只能靠在别人座位旁打盹,闻着满车厢泡面和汗味混合的味道,也没觉得难熬,一心想着快点到地方。
到了深圳,眼前的景象确实让他惊呆了。
高楼一栋接一栋,密密麻麻的,马路上的汽车排成长队,一眼望不到头,晚上的霓虹灯把天都照得透亮,比他在电视里看到的还热闹十倍,简直像另一个世界。
可新鲜劲没撑过两天,现实就给了他狠狠一巴掌,让他彻底清醒了。
那几个高中生凭着毕业证,很快就进了电子厂,虽然是流水线的活儿,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但好歹管吃管住,一个月能拿千把块,算是稳定下来了。
侯三毛拿着皱巴巴的小学毕业证,跑遍了工业区的大小工厂,人家招聘启事上明明白白写着 “初中以上学历”,连门都不让他进,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
他跟招工的人说好话,弯着腰赔笑脸:“我真能吃苦,工资少点也行,只要让我留下,干啥都行!”
人家只是摆摆手,语气不耐烦:“说了要文凭,没文凭不能进,别在这耽误事,赶紧走!”
有的保安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褂子,头发乱糟糟的,看着就不像正经人,还没等他靠近厂门就往外赶,嘴里骂道:“滚远点,别在这儿碍事,再不走就叫人了!”
半个月下来,工作没找到,带的钱倒花得差不多了。
刚开始还能住十块钱一晚的大通铺,里面挤了十几个人,臭烘烘的;后来钱不够了,只能跟流浪汉挤桥洞,晚上冻得睡不着,只能裹紧单薄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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