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很快散得一干二净,地上留着一滩湿痕,正顺着地板缝往里头渗。
吴良友没接吴良德那套虚情假意的招呼,径直走到单人沙发坐下,屁股刚挨上就皱了眉 —— 真皮扶手磨得发亮,凉丝丝的寒气顺着西装裤往骨头缝里钻。
他往旁边挪了挪,避开扶手处那几个烟蒂烫的破洞。
这沙发还是前年他托人从旧货市场淘的,当时良德刚当上副镇长,办公室里连张像样的坐具都没有,没想到才两年就糟成这样,边角的皮都翘起来了。
目光扫过茶几,吴良友的视线顿了顿。
茶几底下露着半截文件袋,封口印着 “机密” 俩字,袋口却敞着,几张照片的边角翘出来,卫星地图上红笔圈的地块格外扎眼,“镇西” 两个字在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坐。” 吴良友摸出烟盒,抽了支烟在指间转着,动作慢悠悠的。
这烟是省厅夏主任给的特供,烟嘴带激光防伪,冷光下能看见 “内部专供” 的小字,跟他们藏着掖着的那些勾当一个路数。
上次夏主任递烟时拍着他肩膀说 “老吴啊,咱们是自己人”,现在想想,这三个字比刀子还狠,句句都在把他往沟里带。
吴良德还在那儿手忙脚乱擦地上的水,纸巾越擦越乱,茶水顺着手腕滴在西裤上,很快冻出深色的印子。
他擦了半天也没擦干净,索性扔了纸巾,搓着手站在那儿,眼神躲闪,不敢看吴良友。
“大哥您怎么突然来了?不提前说声,我好让办公室泡杯茶。” 良德赔着笑,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和天下” 的烫金字晃得人眼晕。
他递烟的手都在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慌乱里缓过来。
吴良友没接烟,自己摸出打火机点上,吐了口烟圈:“老三的事,你得搭把手。”
烟圈飘到良德面前,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良德的喉结动了动,端起桌上的凉茶杯抿了一口,磨磨蹭蹭地说:“清库工程那事儿…… 流程上得走正规吧?万一被人抓住把柄……”
“少来这套。” 吴良友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火星 “滋” 地一声灭了,“让老三找个有资质的公司挂靠,就找上次帮咱们办安置区手续的那家,老板靠谱,嘴严。”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推过去,上面写着三个名字,笔锋用力,最后一笔差点划破纸:“这几个人我都打过招呼了,到时候让他们配合着抬抬价,演好戏就行。”
他顿了顿,语气沉下来:“记住,让老三别露面,全程让挂靠公司的人去办,免得留下痕迹,上次杨蒿顶处分的事还没过去,别再捅娄子。”
良德伸手接纸条时,袖口带掉了桌上的镇纸。
独山玉的料子,上面刻着 “公正廉明” 四个大字,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摔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吴良友认得这玩意儿。
去年开发商送的,当时良德还在电话里嘚瑟,说这叫 “雅贿”,比直接送钱有格调。
他当时就骂了句 “狗屁”,现在看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脸上发烫 —— 真是讽刺到家了。
“你能有今天,心里得有数。” 吴良友端起凉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凉得刺骨,“县城里那些关系,是谁帮你搭的线?五年前你被老百姓堵在办公室,是谁连夜叫公安来解围的?”
没说完的话飘在空气里,良德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冬夜,自己因为土地确权的事被村民堵在办公室,窗外下着大雪,电话打遍了都没人敢来。
最后是大哥连夜赶过来,叫上公安的老熟人,才把人驱散。
后来带头闹事的被拘了,他次月就升了镇党委委员。
那夜的雪下得真大,把什么道理都冻成了冰坨子。
当时大哥拍着他的背说 “别怕,有哥在”,现在想想,那句话到底是保护,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大哥您放心,我明白怎么做。” 良德把纸条折好塞进钱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怎么?还有事?” 吴良友斜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有话憋着。
“我…… 我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良德的声音低下去,凑到吴良友跟前,跟做贼似的,“我想在新镇弄块宅基地,盖几层楼出租,正好能用老三的砂石料,也能帮他周转周转。”
他顿了顿,赶紧补充:“地我看好了,就在镇西头商业区那块,位置绝了,将来租金肯定高。就是…… 出让金那笔钱,您得帮我通融通融,看能不能少交或者缓交。”
停了几秒,他又加了句:“赚的钱,我分您三成。”
吴良友盯着他发红的耳根,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来回撞。
这小子,翅膀硬了,还学会跟他讨价还价了。
三成?他心里门儿清,镇西那块地要是运作好了,赚的可不止这个数 —— 光出租,一个月就能收小一万,更别说将来要是拆迁,赔偿款能翻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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