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坐在办公桌后面,手指头夹着根烟转得飞快,烟屁股都快烧到手了才反应过来。
烟卷上的纹路被摸得发亮,过滤嘴磨得褪了色,办公室里的霉味混着烟草味往鼻子里钻,呛得他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椅子。
杨蒿手里攥着张规划图,递过来的时候手都在抖,纸片子软塌塌的,边角卷得跟方便面似的,一看就是反复复印了十几次,有些线条糊成了一团黑。
纸还带着复印机的余温,可纸边发脆,稍微一碰就掉渣。
吴良友接过图,指尖刚碰到纸角的卷边,就瞥见杨蒿的手抬了抬。
那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又硬生生缩回去,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跟他衬衫上没熨平的褶子一样,看着格外扎眼。
吴良友心里暗笑,这小子还是太嫩。
上次纪委找谈话给了个记过处分,听说他在办公室蹲了半天没敢起来,现在连递个图都哆哆嗦嗦,真是嫩得能掐出水,一看就没经过事儿。
“放这儿吧。” 吴良友没抬头,指尖在烟盒上磕了磕。
烟盒是软壳红塔山,揣在兜里磨得边都毛了,盖儿都快掉下来。
上个月陈总塞给他两条和天下,包装金闪闪的,看着就扎眼,他不敢摆出来,一直扔在后备箱,平时还是抽这个自在,没人会盯着问东问西。
杨蒿赶紧把图往桌上放,手指还在桌沿碰了下,像是确认放稳了,才踮着脚往后退。
退到门口时特意放慢动作,关门声小得跟蚊子叫似的,生怕惊动了谁。
吴良友看着他的背影,这小子刚毕业两年,白衬衫永远扎得一丝不苟,公文包拉链拉得死紧,递东西时手总往后缩 —— 这不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吗?
他盯着杨蒿袖口磨出的毛边,忍不住嗤笑一声。
年轻人的体面真是不经扒,看着光鲜,内里全是破绽。
想当年他刚进农技站,就一件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白了还天天熨,开会往领导跟前凑,手心汗能把笔记本洇出个大印子,现在想起来,那点小心思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
办公室门一关上,吴良友立马抓起规划图,眼神瞬间变了。
复印件糊得厉害,新集镇的轮廓画得歪歪扭扭,几条虚线标着主干道,移民安置区被圈在最角落,旁边用红笔打了个勾。
他把图举起来对着光,那红勾晕开一片,看着就像滴在纸上的血。
吴良友的脸 “唰” 地沉下来,手指狠狠戳在 “移民安置区” 几个字上。
安置区圈在明溪江支流边上,去年那场洪水,河对岸的玉米地冲得连茬都没剩,岸边的老槐树都被连根拔起,现在往那儿迁人?这不纯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更离谱的是,去年冲垮的河滩,图纸上居然标成了 “生态公园”。
吴良友骂了句 “扯淡”,那地方除了沙子就是石头,连棵草都长不活,刮起风来能眯得人睁不开眼,还生态公园?这帮人真是把老百姓当傻子糊弄。
他盯着图纸,突然想起小时候带良德、良新去那河滩摸鱼的日子。
二弟良德总爱往深水区钻,有回差点被暗流卷走,是自己跳下去把他捞上来的,胳膊上还划了道大口子,流了好多血。
那时候良德吓得直哭,说再也不敢了,现在倒好,那地方成了 “政绩工程”,真是讽刺到家。
手指移到 “镇西商业规划区”,吴良友心里有本账。
这块地他盯了半年,靠近新修的公路,将来准能升值,是块肥肉。
上个月陈总塞给他的黑箱子还锁在衣柜最底层,两百个,沉得压衣柜门都关不严。
半夜数钱的时候,点钞机 “哗啦啦” 响,吓得他赶紧用被子捂住,生怕被王菊花听见。
女人家没多想,问起就说是单位发的福利,现在回头想,那哪是福利,分明是催命符。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起来,震得大腿都发麻,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良友啧了一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 “王菊花” 三个字跳得显眼,他划开接听键,还没说话,大嗓门就从听筒里炸出来。
“吴良友你死哪儿去了?” 王菊花平时说话细声细气,今天却跟吃了枪药似的,“老三刚才来电话,砂石场被债主堵门了,再不来人就要跳江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找良德。” 吴良友把手机拿远了点,心里骂娘:这娘们儿就不能小点声?不知道办公室隔音差啊?
“你别跟我打太极!” 王菊花不依不饶,“当年不是你托关系把良德从管理区调镇政府,他能有今天?老三是你亲弟弟,你能眼睁睁看着他破产?”
“烦不烦。” 吴良友直接挂了电话,心里窝着一团火。
王菊花就这点让人受不了,总翻旧账,好像他帮良德是天经地义,良德帮老三就是额外情分,真是拎不清。
他摸出烟点上,猛吸一口,尼古丁没压住火气,反倒把嗓子眼燎得生疼。
老三那点破事他能不知道?吴良新开的砂石场就是个幌子,说白了就是倒卖违规开采的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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