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卷过戈壁时,段思平正蜷缩在楼兰故城的半截佛塔里。风裹着沙砾抽打塔身,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有无数冤魂在哭号。他往火堆里添了块枯木,火星子溅在残破的壁画上,映出半张模糊的飞天面容。
怀里的玉简被体温焐得温热,指尖抚过星轨西行四个字,刻痕里还嵌着昨夜未擦净的沙粒。三日前在敦煌的旧货摊淘到这东西时,摊主说它是从契丹萨满的遗物里翻出来的。当时摊前的骆驼突然惊了,踢翻了货箱,滚出的一堆破铜烂铁里,唯有这玉简泛着温润的光。
火堆噼啪作响,段思平解开腰间的酒囊,抿了口烧刀子。酒液入喉像火烧,却压不住骨子里的寒意。退位三年,他从大理的段思平变成江湖的段尘,脱下龙袍换上布衣,倒比从前更能体会天地的辽阔。只是这具皮囊终究有了年岁,昨夜在故城西北角寻水源时,膝盖竟隐隐作痛——那是年轻时征南诏落下的旧伤。
风势渐缓,段思平裹紧粗布袍走出佛塔。月已西斜,银辉漫过断壁残垣,在沙地上织出一张清冷的网。他踩着碎砖往前走,靴底碾过陶片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玉简上的星图指向故城中心,他记得《河西图志》里提过,楼兰鼎盛时,城主曾在城中筑坛观星,位置恰在如今佛塔东南百丈处。
沙地里突然踢到个硬物,弯腰拾起,竟是块半截的青铜镜。镜面蒙着沙,擦净了,隐约能照见自己鬓边的白发。段尘笑了笑,将铜镜揣进怀里——说不定能当水瓢用。
往前走了约摸一炷香,脚下的沙开始发潮。段尘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细看,沙粒间竟嵌着些细碎的琉璃碴。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开浮沙,露出一块方形的青石板,上面刻着的纹路与玉简边缘的刻痕如出一辙。
心脏猛地跳了跳。他摸出火折子吹亮,青石板上的纹路在火光里舒展,像一条活过来的蛇。顺着纹路往旁挖了尺许,又露出一块石板,两块拼在一起,恰好是个完整的星图,北斗的位置缺了颗星,缺口形状与他怀里的玉简严丝合缝。
段思平深吸口气,将玉简嵌了进去。
的轻响,石板突然往下陷了半寸。脚下传来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他后退两步,只见星图周围的沙地开始旋转,卷成个漏斗形的漩涡,沙粒簌簌往下掉,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冷风从洞里涌出来,带着股陈腐的土腥气。段思平将火堆挪到洞口旁,火光投进去,照亮一截陡峭的石阶。他犹豫了瞬,想起退位前一晚,儿子段思英捧着玉玺哭红的眼:父王真要走?他当时只拍了拍儿子的肩,没说江湖路远,只说心里有个坎,必须自己迈过去。
如今这洞口,或许就是那道坎。
拾级而下,石阶湿滑,长满了青苔。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水珠滴落在积水里的声响,叮咚,叮咚,像是在数着岁月。走了约莫三十级,眼前豁然开朗,竟是间石室。
石室中央立着个石台,台上摆着个铜盒,盒身刻着缠枝纹,与大理崇圣寺的经盒有几分相似。段尘走上前,发现铜盒锁孔的形状,恰好能容下他捡来的那半截青铜镜。
镜面嵌入锁孔的刹那,铜盒地弹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卷泛黄的羊皮纸,展开来,上面用契丹文和汉文混写着几行字。
星落楼兰,轨分南北。北藏木叶,南隐流沙。
段思平的指尖在二字上顿住。木叶山,契丹的圣地,他在《异域志》里见过记载,说山上有座祭坛,刻着与天地相通的星图。当年征大理时,曾俘获过个契丹萨满,那人疯疯癫癫的,总念叨木叶山的星光能照见轮回。
羊皮纸的角落还画着个小小的符号,像片叶子,又像只眼睛。段思平将纸凑近火光,发现符号边缘有极细的刻痕,拓下来看,竟与他随身携带的那枚菩提子串上的纹路重合——那串菩提是当年一位西域高僧所赠,说它能指引迷途。
北藏木叶...他低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菩提子。三年来的江湖路,他从南诏走到河西,见过贩私盐的刀客,也遇过守灯塔的老妪,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根线,在牵引着他往前走。
石室的角落里堆着些枯骨,看服饰像是商旅。段尘对着骨头发了会呆,想起昨夜在佛塔壁画上看到的图景:商队牵着骆驼走进沙暴,驼铃在狂风里碎成银雨。他将羊皮纸折好塞进怀里,又把铜盒放回石台——有些东西,或许本就该留在该在的地方。
往上走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晨曦漫过洞口,给沙粒镀上层金辉。段思平坐在洞口,摸出铜镜照了照,镜中人面色黝黑,眼角的皱纹比三年前深了些,倒比穿龙袍时多了几分生气。
远处传来驼铃响,叮叮当当,由远及近。段尘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沙,将玉简和羊皮纸贴身藏好。他得往北边去了,去看看那木叶山的星光,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能照见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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