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偏厅里的喧嚣刚刚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大佬们雪茄与水烟混杂的气味,以及那份掺杂着疑虑、期待与一丝不情愿的共识。窗外的阳光正好,将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此刻云南盐业的局面,看似明朗,实则暗流涌动。
林景云送走了钱老爷子一行人,脸上的温和笑意在门扉合拢的刹那,便被一种深沉的专注所取代。“云南盐业总公司组建委员会”的牌子挂起来,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的硬仗,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回到自己的住处。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墙上挂着巨大的云南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注着各处盐井的位置、产量和已知的销售范围。桌案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摆放着十几个贴着标签的陶罐,里面装着从不同盐井采集来的卤水样本。
“陈山,”林景云头也不抬,声音沉稳,“把黑井、白井、安宁井,还有其他几个主要矿点的卤水样本,按编号送去后院的‘格物房’。另外,通知那几个我亲自挑的技术员,立刻过去。”
陈山是林景云从护盐队里提拔起来的警卫员,话不多,但执行力极强,闻言立刻应声:“是,少爷!”
所谓的“格物房”,是林景云利用后院一处偏僻废弃的库房改造而成。地方不大,设备更是简陋得可怜——几套粗糙的玻璃器皿,是从法国洋行交易采购而来;几个酒精灯,几尊用来熬煮浓缩的陶制坩埚;还有一些他凭着记忆,让工匠打造的、勉强能称之为“实验器材”的玩意儿。
在外人看来,林大人这是要亲自研究如何改良“霜雪盐”的提纯工艺。只有林景云自己清楚,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优化霜雪盐生产只是表象,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些卤水里,除了氯化钠之外,还隐藏着什么。
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化学知识,他深谙盐湖卤水往往是多种矿物质的宝库。在现代,盐湖提锂已经是成熟的产业,而锂,在未来能源和材料领域的战略价值,无可估量!他隐约记得,中国西南地区的盐湖,似乎就有丰富的锂资源。这需要验证,而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格物房内,灯火通明。林景云换上了一身方便操作的短褂,亲自上阵。他指导着几个略懂格物之学、又绝对可靠的技术员,开始对不同来源的卤水进行初步分析。
过程枯燥而繁琐。蒸发、浓缩、结晶、过滤……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各种矿物质的复杂气味。技术员们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对林景云时不时冒出的、他们从未听闻的术语和操作方法感到既新奇又敬畏。
“少爷,这黑井深层卤水浓缩后,析出的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指着一个坩埚里冷却后的结晶体说道。
林景云凑过去,仔细观察。大部分是熟悉的氯化钠晶体,但其中夹杂着一些形态和光泽略有差异的细小颗粒。他取出一根洁净的铂丝——这是他费了老大劲才弄到的稀罕物——蘸取了坩埚壁上残留的浓缩液,凑到酒精灯的火焰上。
“嘶——”火焰猛地一窜,呈现出明亮的黄色,这是钠的典型焰色。技术员们都点点头,这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
然而,林景云的目光却紧紧锁住火焰的根部。在那耀眼的黄色之外,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顽强而独特的色彩——深红,一种如同红宝石般,艳丽而持久的深红色!
他的心猛地一跳!
不是钾的紫色,不是钙的砖红色,更不是锶的洋红色……这独一无二的深红,只有一个解释——锂!
真的是锂!而且看这焰色的强度,含量绝对不低!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移开铂丝,又换了另一份来自安宁井的样本。同样的操作,黄色的钠焰依然唱主角,但那抹深红却微弱了许多,几乎难以察觉。
“少爷,这颜色……”技术员也注意到了异样,疑惑地问道。
“嗯,不同盐井的成分,自然有所差异。”林景云淡淡地回应,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继续测试其他样本,把所有异常现象都记录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林景云几乎都泡在了格物房里。他将重点放在了那几份呈现出明显深红色焰色的卤水样本上。
分离提纯的过程,远比最初的焰色测试要艰难百倍。这个时代,没有离子交换树脂,没有精确的温控设备,更没有成熟的化学试剂体系。林景云只能依靠最基础的化学原理——溶解度差异、沉淀反应,以及他那超越时代的知识储备。
“少爷,按照您说的,加入草木灰水后,确实沉淀下来不少东西,但过滤后,剩下的溶液里,钠盐还是太多了,那红色的焰色,几乎看不见了。”一个技术员满头大汗,脸上带着沮丧。草木灰提供碳酸根离子,理论上可以沉淀一部分锂离子为碳酸锂,但卤水成分复杂,各种杂质离子互相干扰,效果并不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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