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总督府偏厅。
不同于前几日弥漫在总督府上空的紧张与压抑,此刻的偏厅内,气氛却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云南土烟和几缕舶来雪茄的混合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长条桌旁,坐满了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让云南盐市抖三抖的人物。黑井盐场的钱老爷子,须发皆白,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核桃,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精光;安宁州的马帮大头领马如龙,一身劲装,面色黝黑,手指粗壮有力,常年握缰绳和马鞭,留下了厚厚的茧子;白井盐场的赵家当家人赵瑞庭,穿着体面,绸缎马褂,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精明与算计……此外,还有来自其他大小盐场的代表,他们或是掌舵人,或是被委以重任的心腹,此刻都正襟危坐,目光复杂地投向主位。
主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个年轻人。
林景云。
他神色平静,一身简洁的青布长衫,与周围这些或是富贵逼人、或是气势雄浑的老江湖们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端坐如松,眼神清澈而坚定,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压住了场面。他的身侧,克莱斯特也获得了一个位置,这位金发碧眼的德国工程师,此刻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群掌控着云南经济命脉之一的大人物们,如同在看一出精彩的东方戏剧。
“诸位前辈,诸位同仁,”林景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元谋之事,想必大家已经清楚。英法联手的压力,总督大人与在下,还有克莱斯特先生的帮助下,暂时是顶住了。但这只是开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外患暂缓,内忧却不能不除。云南盐业,各自为政,犹如一盘散沙。洋商利用我们的内斗,压价倾销,步步紧逼。长此以往,莫说元谋,便是黑井、安宁、白井,又能支撑多久?唇亡齿寒的道理,诸位比我更懂。”
一番话,说得众人沉默下来。元谋的惊险,他们感同身受。若不是李经羲强硬,若不是德国人突然插手,若不是林景云在元谋搞出的新名堂,后果不堪设想。
“林公子所言甚是,”黑井的钱老爷子放下核桃,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只是,这‘云南盐业总公司’……听着新鲜。不知林公子打算如何章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景云身上。这才是关键!联合是共识,但如何联合,谁主导,利益如何分配,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林景云微微颔首,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我的初步设想是,将总公司定性为……国有。”
“国有?!”
“什么?!”
“林公子,你没说笑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国有”二字,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整个偏厅瞬间炸开了锅。
“林景云!你什么意思?”安宁马帮大头领马如龙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林景云,“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你要拱手送给朝廷?送给那些只会吸血的官老爷?”
“马大头领稍安勿躁,”林景云抬手虚按,示意他坐下,语气依旧沉稳,“我说的国有,并非是将诸位的产业无偿充公,而是由总督府牵头,我们所有盐商共同入股,组成一个统一的经营实体。总督府代表官府,持有部分象征性股份,确保政策支持,但日常经营,由我们业内人士组成的管理层负责。”
“哼!说得好听!”白井的赵瑞庭冷笑一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官府的手一旦伸进来,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到时候,是姓赵、姓马、姓钱,还是姓李(总督)?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赵老板此言差矣。”林景云看向他,“如今的局面,不是我们想不想让官府进来,而是我们必须借助官府的力量,才能对抗洋人!英法领事为何退缩?是因为总督大人的强硬,是因为德国人的介入!这背后,就是‘官’的力量!单凭我们自己,能顶住洋人的军舰大炮吗?”
他加重了语气:“再者,总公司成立,是为了整合资源,一致对外。我设想,总公司下设几个关键部门:粗加工厂,负责生产腌制盐、工业用盐,并为精加工提供原料;精加工厂,专门生产我们元谋已经试验成功的‘霜雪盐’,打造高端品牌;设立独立的质量检查检验部,严把质量关,维护云南盐的声誉;成立研发部,持续改进工艺,开发新产品;至于各家现有的苦卤水,集中起来,交给一个新成立的盐化化工公司处理,专门研发生产附加值更高的衍生品;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组建统一的销售部,整合各家现有的销售网络,重新布局,统一售价,彻底杜绝内部的价格战!”
这一连串的构想,如同一幅宏伟的蓝图,缓缓铺开在众人面前。清晰的部门划分,明确的产业分工,甚至连“霜雪盐”和“盐化化工”这样的新名词,都让这些老盐商们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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