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尔,多伦。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曾经弥漫在草原上空那股甜腻、腐朽的香气,被刺鼻的焦糊味彻底取代。罂粟的根茎在烈火中扭曲、爆裂,渗出的油脂助长了火势,将最后一丝罪恶也焚烧殆尽。
一个叫巴图的蒙古汉子,带着他七岁的儿子,站在远处的小丘上,静静地看着那片变成了焦土的牧场。黑烟如同送葬的队伍,缓缓升入苍穹。
“阿爸,花花……都烧没了。”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粗糙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在他的记忆里,那种漂亮的花,是能换来白面馍馍和一点点肉干的。
巴图蹲下身,宽厚的手掌按在儿子的头顶,他看着那片焦黑的土地,眼眶发红,声音却异常坚定:“烧得好!那不是花,是吃人的魔鬼。它吃了咱们的牛,吃了咱们的羊,还差点吃了你的阿爸。”
几年前,为了换取军阀征收的苛捐杂税,他不得不将祖辈传下来的草场改种罂粟。牛羊没了,马也卖了,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片娇艳的花海上。可换来的,除了能勉强糊口的粮食,还有日渐消瘦的身体和空洞绝望的眼神。他见过太多邻居,因为抽食那玩意儿,最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阿爸,那我们以后吃什么?”孩子天真地问。
巴图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包干瘪的草籽。这是他偷偷藏下来的,是这片草原最后的种子。他曾以为,这些种子再也没有机会撒下去了。
“吃什么?”巴图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土熏黄的牙,笑容却比草原的阳光还要灿烂,“冯将军的兵说了,云南来的林主席,给我们西北送来了新的粮种!还有不怕旱的洋玉麦!从今往后,咱们草原重新种上牧草,养牛羊!把咱们的草场,重新养回来!”
他身后,越来越多的牧民走了过来。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片被净化的土地。突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额吉(奶奶)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朝着西北军营地的方向,磕了一个长头。
一个,又一个。
牧民们自发地跪下,用最古老、最虔诚的方式,感谢着这场迟来的救赎。他们知道,拔掉的不仅仅是罂粟,更是扎根在他们心里多年的绝望。
几天后,这些淳朴的牧民自发组织了“护草队”,日夜在刚刚清理过的草场边缘巡逻,手里拿着套马的杆子和打狼的土枪。他们要防止任何企图重新播撒罪恶的人靠近,也要保护那些即将撒下的希望种子。这片土地,他们要用生命来守护。
甘肃,定西,陇中黄土高原的腹地。
这里的干旱与贫瘠,刻在每一道沟壑里,也刻在每一个百姓的脸上。
然而,昔日死气沉沉的村落,此刻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
“扶稳了!对,就这样,把犁铧吃进土里去!”
云南农技队的副队长陈实,正赤着上身,黝黑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光。他扶着一个本地老农的手,教他如何使用从云南运来的新式步犁。这犁比本地的木犁更深,翻出的土也更松软。
老农叫李栓,大半辈子都在跟这片黄土地打交道。他看着翻涌起来的黑土,激动得满脸褶子都在颤抖:“乖乖,这铁家伙,比俺们家那头老牛还有劲!省力,太省力了!”
“老乡,这叫科学!”陈实笑着抹了一把汗,从地垄边拿起几颗已经冒出嫩芽的土豆,“这马铃薯,是林主席特意从海外引的种,耐旱,产量高。还有这个,”他又抓起一把金黄色的玉米粒,“北美早熟玉米,一百天就能收!咱们现在种下去,赶在入冬前,就能有一季秋粮!保证让大家伙儿都能吃上饱饭!”
周围的乡亲们围了上来,眼睛里放着光,死死盯着陈实手里的种子,那眼神,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木板。
“陈先生,这……这洋玩意儿,真能长出粮食?”一个年轻人不放心地问。
“能不能,试试便知!”陈实把种子分发下去,“联合指挥部下了命令,所有分到种子的农户,都要登记造册。云南来的技术员会全程指导,从播种到施肥再到除虫,包产包教包会!”
“要是种不出来咋办?”
“种不出来,所有损失,我们云南一力承担!误了你们的农时,我们拿粮食赔!”陈实拍着胸脯,斩钉截铁。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乡亲们最后的疑虑。他们拿着分到的种子,像是捧着稀世珍宝。绝望了太久的土地上,第一次被播撒下了如此坚实的希望。他们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家地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拔掉残存的罂粟根茎,清理掉地里的石块,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苦难都一并清除。
渭河两岸,黄土塬上,一场轰轰烈烈的抢种秋粮运动,在无数双渴望的眼睛注视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这股发端于云南,席卷西北的变革之风,很快就透过电波与报纸,传遍了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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