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昆明城内一片欣欣向荣、人心振奋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郊一处僻静庄园内压抑而阴沉的氛围。空气凝滞,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透着一股子烦闷。
庄园的主人,正是云南督军唐继尧的堂侄,唐安明。
此刻,唐安明正铁青着脸,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坚硬的军靴鞋跟叩击着名贵的黄花梨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钝响,如同他此刻烦躁不安的心绪被碾压揉搓时发出的呻吟。窗外,明明是滇池送来的和煦春风,阳光明媚得晃眼,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枝头欢快地鸣叫,一片生机盎然。可这一切落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刺眼,且极度不真实。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唐安明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仿佛那里站着他恨之入骨的仇敌。他扬起手臂,一拳狠狠砸在面前宽大的书桌上。红木书桌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笔筒里的几支狼毫笔都跳了起来,一支还滚落到了地上,沾染了些许尘土。
桌面上摊着一份《西南旬报》,发行日期是昨天。头版头条的位置,用最大号的铅字赫然印着——“西南砥柱共绘蓝图,林督军陪同蔡、戴两公视察昆明建设”。配图是林景云、蔡锷、戴戡三人并肩而立,身后是正在兴建的厂房和新式学堂的模糊轮廓。报道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对林景云不遗余力的赞誉之词,什么“高瞻远瞩”,什么“百年大计”,什么“实业兴邦之典范”,看得唐安明眼角突突直跳,太阳穴的青筋也一鼓一鼓的,似要爆裂开来。
“林景云!林少川!”唐安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嚼碎了,连同那个人的血肉一并吞噬。他唐安明,是什么出身?云南唐家,地方望族,根深叶茂。他的叔父唐继尧,更是重九起义的元勋,滇军的创始人之一,云南讲武堂的总教官,门生故吏遍布军中,手握重兵,威名赫赫。想当年,重九起义之时,护国战争之际,他唐安明也曾是热血青年,率领着自己的队伍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身上至今还留着几处狰狞的伤疤,自认也立下过汗马功劳,为云南的独立、为共和的建立流过血,拼过命。
他本以为,在蔡锷将军改任四川督军兼省长之后,凭借叔父唐继尧的资历和威望,云南督军兼省长之位,板上钉钉是他们唐家人的囊中之物。届时,他唐安明,作为唐继尧的得力臂助,自然也能水涨船高,至少混个师帅,手握重兵,成为一方大将,而后再徐徐图之,一步步积累资历,最终爬上更高的权力巅峰,俯瞰众生。
可战争结束之后呢?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个林景云,那个他素来看不上眼的盐商庶子,那个靠着些旁门左道的医术和所谓的“新法制盐”起家的家伙,竟然如同坐了青云梯一般,扶摇直上!先是云南督军兼省长,将他叔父唐继尧死死压在下面,只给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西南边防军第三军参谋长之职。而后,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什么西南联合参谋部副参谋长,云南战区总司令!听听这名头,何其响亮,何其威风!俨然是西南三省名副其实的掌控者!
而他唐安明呢?依旧是个不上不下的旅帅,手中能够直接调动的兵力不过区区数千,大部分还是装备落后的边防部队。他叔父唐继尧,堂堂滇军元老,如今却要看林景云的脸色行事,每每在军事会议上,都只能坐在下手,听着林景云侃侃而谈,那种屈辱,唐安明感同身受。
他自诩才干不凡,论家世,论资历,论战功,哪一点输给那个林景云?他理应在云南军政两界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边缘化,被遗忘!可偏偏这个林景云,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一步登天,将所有人都踩在了脚下。
唐继尧私下在家族聚会中,也曾不止一次流露出对现状的抱怨与不满。酒过三巡,话语间难免带着些许英雄末路的悲凉和对林景云权势过大的忧虑。“林少川此人,野心太大,手段也过于狠辣,长此以往,滇军将不再是云南之滇军,而是他林家之私军啊!”这些话,如同火星落入干柴,被本就对现实愤懑不平的唐安明听在耳中,记在心里,更是点燃了他胸中熊熊的妒火与不甘。
凭什么?他无数次在深夜里这样问自己。凭什么一个盐商的庶子可以号令千军,执掌一省乃至数省的军政大权?而他这样的名门之后,却要仰人鼻息?
这种不平衡的心态,如同毒蛇一般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眼神也日益阴鸷。他开始暗中寻找一切可以改变现状的机会。
机会,往往垂青于有“准备”之人。
一个偶然的场合,通过一个在昆明经商的远房亲戚牵线,唐安明结识了法国驻滇总领事,皮埃尔·雷诺。雷诺是个典型的法国外交官,衣着考究,举止优雅,眼神中却总是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几次试探性的接触下来,唐安明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法国领事对于林景云以及他主导的与德国方面的经济技术合作,抱有深深的疑虑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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