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火药厂的硝烟尚未散尽,那股因“断肠草”稳定剂带来的狂喜与振奋,还萦绕在每个技术人员的心头,一股新的、更加炽热的浪潮,已经席卷了城郊另一端的昆明兵工厂。
这里,是钢铁与汗水的世界。巨大的厂房拔地而起,高耸的烟囱吐着灰黑色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煤烟和金属特有的灼热气味。自打那批从德国运抵的设备卸下船、转运至昆明,这里就成了全云南最繁忙、也最寄予厚望的地方之一。几个月来,德国工程师的严谨指导,与云南本地工匠的灵巧双手和不服输的韧劲,在这里发生了奇妙的碰撞与融合。
1912年11月20日。这是一个注定要被载入云南近代工业史册的日子。
兵工厂最核心的一号车间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与火药厂的化学实验不同,这里是纯粹的机械轰鸣。巨大的冲压机床,带着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次起落都仿佛巨兽的呼吸,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子弹生产线,如同一条钢铁巨龙,盘踞在车间中央。每一个部件都擦拭得锃亮,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显示出工业制造的精密之美。
林景云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站在生产线的最前端。他身边,是兵工厂的总办,几位负责技术的骨干,还有两位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德国工程师——克虏伯公司派来的技术顾问,汉斯和施密特。苏映雪今日也来了,她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同样紧紧锁定着那条即将启动的生产线。她深知,稳定的火药只是第一步,将火药转化为能够投射出去的致命力量,才是武装军队的关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了这一天,他们付出了太多。从厂房的基建,到设备的安装调试,再到工人的培训,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挑战。德国人带来的图纸和标准固然先进,但云南的基础薄弱,许多配套的零件、工具都需要本地工匠摸索着制造替代,期间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总办,可以开始了吗?”林景云的声音沉稳,目光锐利的扫过生产线的每一个关键节点。
总办深吸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用力点头:“林次长,一切准备就绪!工人们都憋着一股劲呢!”
汉斯工程师扶了扶他的单片眼镜,用还略显生硬的中文说道:“林先生,按照规程,我们将进行最后的检查,然后启动试生产。”
林景云点头示意:“有劳二位费心。”
汉斯和施密特带着几名助手,沿着生产线仔细检查,扳手敲敲这里,仪表看看那里,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认真。云南的工匠们则屏息凝神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双手紧握着工具,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他们大多是第一次接触如此精密的自动化机械,几个月的学习和实践,让他们对这些钢铁造物充满了敬畏,也充满了征服的渴望。
检查完毕,汉斯走到总控制台前,对林景云和总办点了点头。
“启动!”总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达了命令。
操作台前,一名精干的青年工人猛地合上了电闸!
“嗡——”
沉闷的电流声响起,紧接着,整条生产线仿佛活了过来!马达开始旋转,传送带缓缓移动,齿轮咬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冲压机床的轰鸣变得更加有力而规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生产线的第一个工位——弹壳冲压。
黄澄澄的铜带被精确地送入机器,冰冷的钢铁模具带着万钧之力轰然落下!
“哐当!”
一声巨响,第一个弹壳的雏形被冲压出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伴随着机器富有节奏的轰鸣,一个个黄铜弹壳如同金色的豆子般,从冲压工位跳跃而出,沿着传送带流向下一个环节。
切削、修整、拉伸、清洗……每一个工序都井然有序。德国工程师在一旁紧盯着仪表的读数,不时用手势和简短的德语单词指导着工人进行微调。云南的工匠们虽然紧张,但操作却十分熟练,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模拟演练。
很快,弹壳来到了装填底火的工位。细小的底火被精确地压入弹壳底部的凹槽中。
然后,是最关键的环节之一——装填发射药。
经过“断肠草”稳定剂处理的无烟火药,色泽均匀,干燥蓬松,被精密的计量装置准确地分配到每一个弹壳之中。看着这些曾经令人胆寒的粉末,如今温顺地流淌进弹壳,林景云的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这是传统智慧与现代科技结合的又一个胜利果实。
最后,是安装弹头。圆锥形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7.92毫米弹头,被机器稳稳地压入弹壳口部,并进行紧密的封装。
终于,在生产线的末端,一枚完整的、崭新的子弹,滚落到了收集槽中。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黄铜的弹壳在灯光下反射出温暖而又冰冷的光泽。弹壳底部,清晰地刻着两个醒目的字和一个数字——“滇造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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