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从噩梦中惊醒时,月光正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前投下一道苍白的刀锋。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梦中景象尚未完全消散——父亲罗伊倒在血泊中的眼睛,母亲病榻前枯萎的手指,还有瑟尔特初拥他时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瞳孔……三百年的记忆碎片在梦境中扭曲搅拌,最后凝固成一句无声的呐喊。
「怪物。」
这个词汇在脑海中回荡,与颈间银链的触感交织,让他一阵反胃。艾尔蜷起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挖出那些扎根在血肉里的恐惧。
寝宫里寂静得可怕。唯有窗外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像某种冰冷的计时器,提醒着他此刻是连吸血鬼都沉睡的深夜。
他需要什么——或者说,需要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艾尔强行压下。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羽绒被里,试图用瑟尔特残留的气息安抚躁动的神经。但今夜这种方法失效了。噩梦的余韵像蛛网般缠绕着他,越是挣扎,越是窒息。
当艾尔发现自己站在瑟尔特寝宫外的长廊上时,几乎想转身逃跑。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将走廊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他的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轻得像偷食的野猫。巡逻的守卫们投来探究的目光——黎明之剑大人深夜出现在领主寝宫外并不稀奇,但像这样犹豫不决地来回踱步,却是头一遭。
需要通报吗,大人?一名守卫终于忍不住开口。
艾尔猛地僵住,像是被逮住的窃贼。他的手指揪住睡袍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我只是……散步。
这个借口蹩脚得让他自己都脸红。守卫们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但没人敢质疑。谁不知道黎明之剑是领主最宠爱的……无论是什么。
艾尔继续他的。从走廊尽头到瑟尔特的房门,一共三十七步。他来回数了十几遍,银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每一次摩擦皮肤都像是在催促什么。
进去。
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怂恿。
就像小时候做噩梦去找母亲那样。
别犯傻。
另一个声音冰冷地反驳。
他会把你扔出来的。
这两种念头在脑中拉锯,让他的太阳穴突突作痛。正当他准备放弃时,一阵夜风掠过走廊,带来了门缝里渗出的淡淡雪松香——那是瑟尔特惯用的熏香,混合着领主特有的冷冽气息。
这个味道像钩子般拽住了他的神经。
门轴转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尔像一尾游鱼滑进门缝,立刻被浓郁的黑暗拥抱。瑟尔特的寝宫比他的房间大上三倍,却更加空旷——没有地毯,没有帷幔,只有光洁的黑曜石地面和四面直达穹顶的书架。月光从落地窗倾泻而入,将室内照得如同水下世界。
领主的床摆在房间正中央,四根黑檀木床柱直指穹顶,像是某种祭祀的图腾。瑟尔特躺在厚重的暗红色丝绒床褥中,银发铺满枕头,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汞液。他的睡姿端正得近乎刻板,双手交叠在胸前,像是棺木中的殉道者。
艾尔屏住呼吸,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挪向床榻。越是靠近,瑟尔特的气息越是浓郁——雪松、旧书、冷铁,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那是领主今夜可能处决了某个叛徒。
他在距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这个距离是安全的,不会吵醒瑟尔特,又能让那气息足够清晰地包裹住他。但今夜不够,远远不够。噩梦的寒意还盘踞在骨髓里,他需要更切实的……确认。
艾尔又往前挪了一步。
现在他能看清瑟尔特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数清领主领口微敞处露出的锁骨线条。睡着的瑟尔特收敛了平日里的威压,那种非人的美丽更加凸显,像是博物馆里珍藏的古希腊雕像。
艾尔缓缓跪下来,这个动作让他正好能与床榻平视。他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瑟尔特衣袖时猛地停住——万一惊醒对方怎么办?上次他深夜打扰领主处理公务,被罚抄了整整一周的古血族语文献。
但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最终轻轻攥住了瑟尔特的一角衣袖。丝质面料冰凉柔滑,带着主人特有的体温。艾尔将布料凑近鼻尖,深深吸气——雪松的气息涌入肺叶,奇迹般抚平了那些躁动的神经。
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眼皮突然沉重起来。
——————
艾尔不知道的是,从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起,瑟尔特就醒了。
八百年的统治生涯让夜影领主养成了连睡眠都保持警觉的习惯。当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时,他就已经透过银链感知到了艾尔的情绪波动——恐惧、焦虑、渴望,像混乱的电流般不断传来。
他原以为艾尔会像往常那样跪在门外等待天亮。但当门被推开时,某种奇异的愉悦感掠过心头——他的小狗终于学会主动寻求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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