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血冕 第5章 到此为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冰镜厅侧面，那扇通往内部廊道、此刻虚掩着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了。

一道身影，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闯入了这片凝固的寒渊。

是艾尔·夜刃。

他显然一直在门外听着。

或许是从莱恩冲出去时就忍不住跟了过来，或许是薇奥拉离开房间时门未关严。

他身上的北境常服依旧宽大，衬得他更加单薄脆弱。黑发凌乱，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冰蓝色的眼眸里此刻没有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站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像是狂风中最后一片依附在枝头的枯叶。

他的目光首先不由自主地被厅中央那个银发的身影攫住，仅仅是接触到瑟尔特那冰冷无波的身影，就让他猛地瑟缩了一下，几乎要当场跪倒。那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

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瑟尔特，而是转向了洛里安·暮星。

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颤抖着。

艾尔向前迈了一小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然后，他对着北境领主，深深、深深地躬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属于晚辈与受助者面对尊长时最郑重的礼节。

“暮星领主，”他的声音很轻，却奇迹般地没有破碎，只是干涩得像沙砾摩擦，“感谢您……和夫人的收留与庇护。此恩……艾尔·夜刃，铭记于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唇齿间艰难挤出，带着沉重的分量。

洛里安愣住了，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明白艾尔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这个孩子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为北境解围，试图划清界限，将北境从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中摘出去，尽管或许徒劳。

行完礼，艾尔缓缓直起身，动作依旧僵硬。他转向莱恩。

莱恩此刻也完全呆住了，他没想到艾尔会自己出来，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他看着艾尔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绝望的死寂，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

艾尔看着莱恩，冰蓝色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真实的涟漪，那是属于朋友间的、最后的温度与诀别。

“莱恩……”他唤道，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谢谢你。”

只有三个字。

谢谢你在我最狼狈无依时，向我伸出手。

谢谢你挡在我身前，即使面对的是瑟尔特。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

但，也到此为止了。

后面的话，艾尔没有说出口，但莱恩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歉疚，有深深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指向最终归宿的决绝。

“艾尔！等等——”莱恩猛地回过神来，急切地想要上前，想要抓住他，想要阻止他这看似自我牺牲的愚蠢决定。

但艾尔已经转回了身。

这一次，他无法再逃避。他必须直面那片冰冷的深渊，那个掌控他一切、赋予他存在也给予他无尽痛苦的身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对上了瑟尔特·夜影的目光。

瑟尔特从艾尔闯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未曾离开过他。

没有惊讶，没有波动，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艾尔向洛里安行礼，看着他对莱恩道谢，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划清界限”、“表达感激”的举动。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艾尔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每一个细微的颤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绝望的哀鸣。恐惧如同最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他，拖拽着他向下沉沦。

他强迫自己站直，尽管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琥珀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尽管那目光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刺穿、冻结。

然后，他张开了口。嘴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晰：

“Sire……”

他唤道，这个称呼早已融入骨血，此刻却重若千钧。

“……我……我愿意回去。”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彻底碎裂了。

他恐惧瑟尔特的惩罚，更恐惧……因自己而给莱恩、给暮星家族带来的灾难。

他这条命，这副躯壳，这颗早已扭曲的灵魂，都是瑟尔特的。惹出的麻烦，也该由他自己回去承担。

北境的温暖是真实的，莱恩的友谊是珍贵的，正因如此，他才不能玷污它们，不能将它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愿意回去。接受一切后果。

艾尔说完这句话，便垂下眼帘，不敢再看瑟尔特的表情，仿佛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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