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血冕 第171章 银发的园丁

夜晚的夜影城堡，比白日更显沉寂和空旷。

冰冷的月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在回廊的地面上投下斑驳而诡异的光斑。

艾尔·夜刃独自走在这些光斑之间，脚步声在死寂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刚从马库斯教官的晚间训练中下来，身体还残留着高强度对抗后的疲惫和酸痛，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那块冰冷的、名为“挫败”的巨石。

上午在伊萨长老那里的经历，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反复在他脑海中重演。

那种无力感，比任何一次被马库斯击倒都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明明能感觉到伊萨长老所描述的那种“境界”的存在，仿佛隔着一层薄纱，能窥见其后模糊而强大的光影。

可每当他试图靠近，试图穿透那层薄纱时，总有一股无形的、源自他自身内部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涌出，将他的意识死死缠绕、拖回原地。

那些纷乱的、不受控制的念头——关于瑟尔特的冰冷与偶尔的异常、关于过去的痛苦与依赖、关于渴望与恐惧的交织——如同沸腾的泥沼，不断咕嘟着气泡，散发出令他自身都感到厌恶的气息。

他越是想要压制、想要放空，那些念头就越是清晰、越是汹涌。

伊萨长老那沉默而冰冷的注视，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挣扎和不堪，让他无所遁形。

没有斥责，没有指导，只有那种洞悉一切后的、令人绝望的沉寂。

“杂念，摒除。”

那简短的指令，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痛着他。

他做不到。

他不知道为什么做不到。

他痛恨这样无能的自己。

这种源自内在的、无法理解和克服的障碍，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挫败。

他就像一艘失去了舵的船，在名为“自身”的狂暴海洋中无助地打转，眼睁睁看着目标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分毫。

训练结束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休息，或者进行额外的加练。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不安的情绪驱使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城堡深处那个唯一能让他感到某种扭曲“安心”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这个时间，瑟尔特通常会在书房或者……那个很少对外开放的、位于城堡后方的小花园。

穿过几条更加幽暗、守卫更加森严的回廊，艾尔来到了那扇通往小花园的、雕刻着繁复玫瑰与荆棘图案的铁艺门前。

门没有锁，他轻轻推开，一股不同于城堡内部冰冷气息的、混合着湿润泥土、夜露以及某种浓郁花香的空气扑面而来。

花园不大，但设计精巧，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朦胧而静谧的美感。

蜿蜒的碎石子小径两旁，种植着大片大片的、在月光下呈现出深红、墨紫乃至近乎黑色泽的玫瑰。

它们恣意地盛放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清冷的月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美丽，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危险的气息——因为这些玫瑰的刺，尤其尖锐，且据说带有轻微的麻痹毒素。

而就在这片暗色玫瑰的中央，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立在那里。

是瑟尔特。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蓝色的常服，银发在月光下流淌着比玫瑰上露珠更冷冽的光泽。

他手中拿着一把银质的、造型精巧的园艺剪，正微微俯身，专注地修剪着一株长势过于茂盛、枝条有些杂乱的深红色玫瑰。

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银剪开合间，那些多余的、带着尖锐毒刺的枝条便悄无声息地脱落，掉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他修剪得很仔细，仿佛不是在处理植物，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雕刻，确保留下的每一根枝条、每一个花苞都呈现出最完美的姿态。

艾尔站在花园入口，一时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

他看着月光下瑟尔特那专注的侧影，看着他那双通常执掌生死的手，此刻却如此耐心地侍弄着这些带刺的毒花，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样的瑟尔特，与他认知中那个冷酷的领主、强大的“Creator”形象，再次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仿佛他体内同时存在着毁灭与创造、冰冷与……一种近乎诡异的“耐心”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

瑟尔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艾尔的到来，或者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他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剪下最后一根多余的枝条，然后伸出那只未持剪的、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托起那朵经过修剪后显得更加孤傲、娇艳的深红玫瑰，指尖极其小心地避开了茎秆上密集的毒刺，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月光勾勒出他俊美的侧脸线条，那神情平静无波，却在这一刻，奇异地淡化了他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属于“存在”本身的宁静。

艾尔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原本翻腾在心口的挫败和焦躁，似乎也被这片月下花园的静谧和眼前这反常的景象所感染，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他内心的空洞和茫然依旧存在，甚至因为眼前这幅过于“正常”甚至“美好”的画面，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提醒他，他与这个世界，与眼前这个人之间，那无法逾越的、源于他自身“缺陷”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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