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血冕 第169章 委婉的提示

翌日上午，伊萨·月石那间空旷冰冷的修炼场内。

空气仿佛比平日更加凝滞，并非因为温度，而是源于一种无形的、精神层面的紧绷感。

艾尔·夜刃站在场地中央，手持训练剑，按照伊萨的要求，尝试进入最基础的“心剑”冥想状态——摒弃所有杂念，将精神与剑意融合，感受力量在体内与剑身之间无碍流转的“通路”。

他闭着眼睛，黑发下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呼吸虽然刻意放得平稳，但胸膛的起伏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他能感觉到伊萨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而锐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他灵魂深处每一个细微的波动。

伊萨的教学方式与马库斯截然不同。

没有呼喝，没有鞭策，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指导。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山，偶尔吐出几个简洁到极致的词语：

“静。”

“意随剑走。”

“杂念，摒除。”

然而，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对艾尔而言，却比面对马库斯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更加艰难。

他的剑，可以精准地找到敌人的破绽，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可以高效地完成杀戮。

但那是因为他的剑意始终被一个明确的外部目标所牵引和驱动——瑟尔特的命令，或者是保护瑟尔特的本能。

一旦要求他向内求索，将剑意回归自身，与自身灵魂深处那一片混乱的泥沼相连时，他便如同陷入了无边的迷雾，寸步难行。

一次，两次……他努力按照伊萨的指引尝试，但每一次，都在那无形的壁障前溃败。

他的剑势开始变得滞涩，原本流畅的力量运转出现了细微的凝滞和偏差，甚至偶尔会因为心神不宁而导致气息微微岔乱。

伊萨始终沉默地观察着。

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分析仪器，捕捉着艾尔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丝肌肉的颤动、每一次能量流转的细微变化。

他看得分明，艾尔并非没有天赋，也并非不够努力。

相反，那份执着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执着”上。

他的“心”，被太多沉重而扭曲的东西填满了，如同被无数锁链捆绑、被浓雾笼罩。这样的“心”，如何能映照出清澈的“剑”？

训练在一种压抑的、近乎失败的氛围中结束。

艾尔收剑而立，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精神高度紧绷和屡次尝试失败后的挫败感。

他低垂着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厌，不敢去看伊萨的表情。

伊萨没有点评，也没有训斥。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到此为止。”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艾尔如同得到特赦，立刻躬身行礼，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这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修炼场。

伊萨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原地，黑色的眼眸望着艾尔消失的门口，目光深沉。

良久，他转身，也离开了修炼场，方向却是城堡的核心区域。

——————

书房内，瑟尔特正坐在黑檀木书桌后处理政务，银发垂落，指尖的鸦羽笔在羊皮纸上划过流畅而冰冷的轨迹。

听到伊萨求见的通报，他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进。”

伊萨推门而入，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书房内弥漫着熟悉的墨香和冷冽的雪松气息。

“领主。”伊萨站在书桌前不远处，微微颔首。

瑟尔特终于停下了笔，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伊萨。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早已预料到伊萨会来。

“如何？”瑟尔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是询问训练结果，还是早已看穿了伊萨的来意。

伊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

他不能直接指责领主的“所有物”内心扭曲，也不能显得自己无能。

他需要一种既符合事实，又足够委婉的表达方式。

“艾尔·夜刃，”伊萨选择了最客观的称呼，声音低沉而清晰，“其力量根基与身体反应，确属上乘。对于招式技巧的领悟与模仿，亦远超常人。”

他先给予了肯定的评价，这是事实，也是铺垫。

然后，他话锋一转，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属于顶尖剑士的、对于“道”的严谨与困惑。

“但是，‘心剑’一途，重在‘心’字。需要心意澄澈，剑意才能纯粹无碍，如镜映物，如水载舟。”他尽量使用描述性的语言，避免直接的价值判断，“但他的心……似乎被诸多……复杂的‘执念’所缠绕。”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瑟尔特的反应。

瑟尔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伊萨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些‘执念’，如同无形枷锁，阻碍了他与自身剑意的真正沟通与融合。使得他的力量无法圆转如意，更难以触及‘心剑’所需的……那种近乎‘无我’的专注与空明之境。”

他已经说得足够委婉了。

“复杂的执念”、“无形枷锁”、“难以触及无我之境”……

这些词语，指向的无疑是艾尔对瑟尔特那份扭曲的情感依赖和内心深处无法化解的矛盾。

他没有明说这“执念”的来源，但他相信，瑟尔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无奈：“若无法化解这些……‘心障’，‘心剑’的修习，恐怕……事倍功半，难有寸进。”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明确的风险提示了。

他在告诉瑟尔特，问题不在剑术本身，而在艾尔的内心。

而艾尔的内心问题，根源很可能就在您，领主大人身上。

这个问题不解决，我的教导将难以进行下去。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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