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血冕 第140章 蛊惑

在瑟尔特那仿佛能窥见灵魂深处的目光注视下，在那份罕见的“温柔”的蛊惑下，艾尔心底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想法，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缓缓消融、显现。

他抬起眼，勇敢地（或者说，是沉浸在那种异常氛围中失去了平日的警惕）迎上瑟尔特的目光。

冰蓝色的眼眸中，往日的沉寂与顺从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里有迷茫，有探寻，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不被察觉的依恋。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想知道……我不认识的‘Sire’，是什么样的。”

这句话，不再是臣子对君主的询问，更像是一个孩子，对那个塑造了他、掌控了他、却又如同迷雾般难以看清的“源头”，发出的、带着稚拙与真诚的探寻。

他想知道，在成为那个冷酷、强大、算无遗策、令整个西部乃至血族大陆都畏惧的夜影领主之前——

瑟尔特·夜影曾经是谁？

他是否也曾有过笨拙的时刻？

是否也曾感受过孤独、委屈、或是不被理解的痛苦？

瑟尔特注视着艾尔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脆弱的蓝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是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探寻，以及一种连艾尔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识到的、渴望靠近与理解的微光。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压迫感，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与回忆的酝酿。

瑟尔特收回了梳理艾尔头发的手，重新将目光投向跃动的炉火。

他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轮廓分明，俊美得如同神只雕琢，却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属于遥远过去的孤寂。

“往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在开启一扇尘封已久、落满灰尘的大门，“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无非是……一条更重、符文更复杂的银链。”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童年时那冰冷沉重的触感。

“一堆永远也读不完的、枯燥乏味的典籍。”他的目光扫过书房四壁那直抵穹顶的书架，那里承载着夜影家族千年的积累，也是他童年乃至青年时期大部分时光的囚笼。

他停顿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幽暗的光芒一闪而过。

“还有一个……总是很吵的、金头发的弟弟。”这句话，他说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但艾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类似于……厌烦？或者说，是某种被侵占了独有空间的不悦？

艾尔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瑟尔特的话语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吝啬，没有细节，没有情感渲染，只是勾勒出几个模糊的轮廓。

但仅仅是这几个轮廓——更重的银链、读不完的书、吵闹的弟弟——就已经在艾尔的脑海中拼凑出一个与他所熟知的、强大的夜影领主截然不同的形象：

一个被期望和责任紧紧束缚、在孤独与繁重课业中成长、并且需要与外来者分享那本就稀薄关注的……

少年瑟尔特。

这形象与他从薇薇安那里听来的、带着戏谑色彩的轶事碎片隐隐重合，却又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心悸。

艾尔看着瑟尔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那不仅仅是好奇得到满足的平静，更像是一种……共鸣？

一种在截然不同的境遇下，对那种被束缚、被塑造、身不由己的命运的深切感知。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遵循着内心深处某种难以抗拒的冲动，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举动。

他微微向前倾身，如同寻求温暖与安慰的幼兽，将自己冰凉的脸颊，轻轻、带着试探意味地，蹭了蹭瑟尔特放在扶手上的、那只刚刚梳理过他头发的手的手背。

这个动作大胆而僭越，充满了依赖与无声的安慰。

瑟尔特的手背肌肤冰冷，如同玉石。

在艾尔的脸颊触碰到他手背的瞬间，瑟尔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然后，一件让艾尔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的事情发生了。

瑟尔特……笑了。

那不是冷笑，不是讥讽的笑，也不是充满算计的笑。

那是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无声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短暂得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便会消散在空气中。

但却真实地存在过。

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了然？

或许还有一丝，对于这份笨拙的依赖与安慰的……受用？

他没有推开艾尔，也没有斥责这过界的亲昵。

他甚至没有看艾尔，目光依旧停留在炉火上，只是那原本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

“都过去了。”

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笑容与温和从未存在过。

但艾尔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静静地维持着那个依偎的姿势，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瑟尔特皮肤那恒定不变的冰冷温度，心中那片因翎和罗兰的逝去而留下的冰冷空洞，似乎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却也带着奇异暖意的情感，悄然填补了一点点。

他知道了关于“不认识的Sire”的一点点往事，虽然只是几个模糊的剪影。

而这一点点，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似乎已经足够。

书房内，炉火依旧噼啪作响，雪茄与古籍的冷香依旧弥漫。

但在这片永恒的冰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滋生。

如同坚冰之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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