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殿,二楼书房。
此地比地下静室明亮宽敞许多,陈设也更为雅致。
临街的雕花木窗半开,午后温煦的阳光斜斜洒入,在光洁的乌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方紫檀木大书案居于室中,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还随意摊着几本古籍和一卷未画完的符箓草图。
两侧墙壁的多宝格上,错落摆放着铜钱剑、罗盘、古玉、瓷瓶等物,看似寻常古玩店陈设,细看却隐隐有灵力流转。
邹临渊端坐于书案之后的太师椅上,身姿挺拔,玄青衣袍纤尘不染。
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貔貅镇纸,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口方向。
晨间的那丝窘迫与波澜已彻底隐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可测。
陆书桐坐在邹临渊右侧下手的一张酸枝木圈椅中,已换上了一身狐月儿找来的、更合身的月白色绣银竹纹长裙,衬得她肤光胜雪,清冷出尘。
她伤势未愈,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此刻眼帘微垂,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腕间一串古朴的檀木手珠。
看似沉静,注意力却分明在门口。
“咚咚咚。”
轻而谨慎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
邹临渊淡声道。
门被推开,数道身影鱼贯而入,使得原本清静的雅室顿时显得有些热闹。
打头的是黄战天,依旧人立而行,昂首挺胸,银灰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油光水滑,一黑一白两只耳朵精神地竖着。
它迈着自认为很威风的方步,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完成任务的得意。
一进门就嚷嚷道:“老大!
人我都给您带来啦!
一个不少!”
跟在它身后半步的,是张神婆和黄师傅。
两人显然精心捯饬过,张神婆换了身相对干净的靛蓝粗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了根崭新的银簪。
黄师傅也穿了件半新的藏青对襟衫,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两人一进门,眼睛都不敢乱瞟,缩着肩膀,亦步亦趋,脸上堆满了谄媚、敬畏、又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复杂笑容。
而最后进来的,则让室内的空气微微一凝。
是血蝠。
他显然被简单收拾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衣服,身上那些狰狞的外伤也被粗略包扎,不再流血。
但他的脸色依旧灰败,气息微弱,琵琶骨处的铁钩虽已被取下,但两个可怖的血洞依旧存在,行动间明显僵硬痛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不再是地牢中的死寂、疯狂或绝望,而是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簇正在重新点燃的、名为决意的火苗。
他低垂着头,默默跟在最后。
四人在书案前约一丈处停下。
黄战天刚想继续表功,邹临渊的目光已淡淡扫过张、黄二人,最后落在了低着头的血蝠身上。
邹临渊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
“血蝠。”
“告诉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此言一出,除了早已知晓内情的黄战天眨巴着眼睛等着看好戏,张神婆和黄师傅都是浑身一激灵。
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敬畏地看向书案后那位年轻得过分、却让他们生不出丝毫违逆心思的邹上师。
而原本低着头的血蝠,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忍着浑身剧痛,向前迈出一步,然后。
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不是被迫,而是主动。
膝盖撞击乌木地板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他这一跪,仿佛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旁边的张神婆和黄师傅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噗通噗通两声,也紧跟着跪了下去。
动作比血蝠还利索,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上师明鉴!小老儿对您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黄师傅带着哭腔,抢先开口,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发颤。
“能得上师收留,在阴阳殿效力,是小老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老儿定当肝脑涂地,为上师看好店面,处理俗务,绝不让上师为这些小事烦心!”
张神婆也连忙磕头,尖声道。
“是啊是啊!上师!
老婆子虽然没啥大本事,但这看香问事、沟通阴阳的路数还算熟稔!
定能帮上师分忧!
老婆子以后生是阴阳殿的人,死是阴阳殿的鬼!
若有异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表忠心的同时,也不忘暗戳戳地表明自己的用处,生怕被眼前这阵仗牵连或显得无用。
邹临渊对这两人的表现不置可否,目光依旧落在独自跪在前面的血蝠身上。
血蝠对身旁的嘈杂恍若未闻。
他缓缓抬起头,苍白消瘦的脸上,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睛,坦然地、一瞬不瞬地迎向邹临渊深邃的目光。
没有闪躲,没有祈求,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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