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临渊走了,黄大仙也窝在墙角打起了呼噜。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空落落的,静得能听见隔壁王二狗家猪圈里老母猪的哼唧,能听见灶膛里柴火偶尔“噼啪”爆开的细响,甚至……
王虎觉得,自己都能听见地上蚂蚁排队搬饭渣的“沙沙”声。
这份寂静,不同于昨夜的死寂,却更沉,更重,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棉被,严严实实捂在一家三口的心口上,憋得人喘不过气,却又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浮。
王婶机械地走到灶间,揭开锅盖,里面是早上烧开后一直温着的水。
她看着清澈的水面发呆,好一会儿,才像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院角的鸡窝边,蹲下,伸手进去摸索。
那只唯一还下蛋的老母鸡被惊得“咯咯”乱叫,扑腾着翅膀。
王铁柱蹲在原来的小凳上,手里的豆荚捏了又捏,豆子早就剥完了,他却还在一遍遍捻着空壳,粗糙的手指被豆荚边缘划出了细小的口子,也浑然不觉。
他目光没有焦点,时而落在墙角那团焦黑的“先锋大将”身上,时而飘向屋里沉睡的小儿子,最后,又沉重地落在蹲在井边,默默搓洗着手上血痂和泥污的大儿子身上。
“虎子。”
王铁柱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又像是用尽了力气。
他清了清嗓子,把手里捻烂的豆荚扔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子的背影。
王虎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用力搓着手,仿佛要把皮肤上沾染的所有恐惧、挣扎和污秽都洗掉。
“你,还有小明,都是爸的儿子。”
王铁柱的声音不高,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在心里掂量了千百遍才吐出来。
“爸没念过几天书,不懂你们年轻人那些大道理,也没啥大本事,就指望你们兄弟俩,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长大,将来娶个踏实媳妇,生几个娃娃,把日子过好,别像爸似的,一辈子跟土坷垃较劲,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洗得发红的、骨节粗大的手,那是常年干力气活的手,和他一样。
“可是……今儿个,听了你渊哥,还有墙角那位……黄先锋的话。”
他提到“黄先锋”三个字时,语气有点别扭,但努力说得郑重。
“爸是没啥文化,弯弯绕绕听不懂。
但爸是从那个旧年月走过来的人,吃过苦,见过穷。
爸知道一件事,啥道理都比不过一个实在。
人,不能总被人捏着脖子过日子,不能总在泥地里打滚,抬不起头。”
他站起身,走到井边,和王虎并肩蹲下,也撩起井水,胡乱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爸不知道啥叫纵横剑,啥叫从龙之臣。”
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眼睛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浑浊,也格外认真。
“但爸听出来了,你渊哥,他不是一般人。
他走的道,跟咱们不一样。
那黄皮子……黄先锋说的,什么一方诸侯、光宗耀祖,爸听着悬乎,可也听着……
得劲。”
他侧过脸,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线条。
“爸琢磨着,要是……
要是真像他们说的,那事能成,你跟着你渊哥,真能混出个人样来,那咱们老王家,是不是也算熬出头了?
不用再为几亩地、为小明将来娶媳妇的彩礼、为你妈看病抓药的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了?
咱们是不是也能挺直腰杆,让人高看一眼了?”
“富贵险中求。”
王铁柱喃喃重复着这个古老的道理,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渊哥,是干大事的人。
爸看得出来。
爸……爸真不希望你一辈子,像爸这样,在土里刨食,或者像你现在,去工地搬砖,去城里送快递。
看人脸色,受人气,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当一辈子……
别人眼里的下等人。”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王虎心上。
他知道父亲没恶意,只是说出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现实。
“如果,真像那黄先锋说的,你跟着你渊哥,能有个出人头地、蛟龙入海的前途……”
王铁柱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哽,却异常坚定。
“爸……爸挺你。”
王虎猛地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他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只求安稳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
王铁柱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力气很大,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更有一种近乎恳求的严厉。
“你得给爸记住!也给老子记住了!
无论干啥,首先,你得囫囵个儿地回来!
你得给老子全须全尾地活着!”
他喘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王虎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无奈。
“爸老了,不能像你小时候那样,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看着你,管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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