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由怨念凝聚的芷玉残魂,尚不知晓全部真相。她只隐约明白:祖父夏百画并非狠心弃她于血泊之中。其一,纵使老人想要收敛尸骨,也需有尸可收;其二,当夏百画目睹爱孙惨死之际,痛失至亲时那肝肠寸断的模样已尽数落入芷玉眼中——
那踉跄跌倒又挣扎爬起的佝偻身躯,几度昏厥,单薄的身躯在风中颤抖,如枯叶的双肩,以及从干瘪眼窝里溢出的浑浊血泪,还有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着绝望……每一个细微神情都在诉说这场生离所带来的致命打击。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这场死别带给老人的摧折。就在芷玉担忧祖父会随她而去之际……那道骤然划破长空的身影,不过是夏百画的意念分身。
真涯子望着渐渐消散在天际的流光,当即心下了然——或许,这位老人终究放不下对爱琴海小镇的执念,那里有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同时亦是芷玉那丫头心心念念的海滨小镇。否则,为何顿悟后的真身缓步东行,而这道无意识分离的分身却迫不及待地撕裂苍穹?如流星般疾驰而去呢?
当芷玉追至结界边缘,泪水已然模糊了视线。她望着爷爷渐行渐远的背影,双膝重重跪地:爷爷...若有来生...哽咽的话语被秋风吹散。记忆中温暖的怀抱、宠溺的笑语,此刻都化作了满地枯叶簌簌作响。来世丫头还要做您的孙女儿...哽咽声中,往日的撒娇嬉闹、已在萧瑟风中渐渐模糊……
泪雨滂沱,却冲不散心中执念。直到那道消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地平线,芷玉才如落叶般随风飘零,最终来到真涯子窗前…
修炼方毕的真涯子忽闻门外传来细微声响,轻若云雾拂过门板——那正是芷玉的执念所化,似有若无,却承载着化不开的忧思。还有那无形怨念,亦化作了缥缈雾气裹携而来,恰逢他调息完毕,门外响起棉花般的轻叩——那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夜半更深,真涯子忽闻门外异动,不禁眉头微蹙:子夜造访,不知阁下有何见教?话音未落,却见芷玉倚在门边,气若游丝。连日怨气侵蚀已令她神智昏沉,眼皮重若千钧——她怕这一闭眼,便是永夜长眠。若非祖父夏百画为报血仇爆发出惊人战力,又怎能从那佟枯祖手中讨得半分便宜?
真涯子师兄...这声虚弱的呼唤如惊雷般炸响。真涯子心头一震,方才神游时还惦记着这丫头,未料她竟寻到此处,莫非师祖夏百画也来了?推门瞬间,却见那芷玉形容骇人,惊得他踉跄着连连后退:你...是人是鬼?
月光下,芷玉披散的青丝间,隐约露出一张支离破碎的面容——那宛如被粗暴粘合的碎瓷,裂痕纵横交错。衣衫更是骇人,可谓是千疮百孔,透过那些如蛛网般的破洞,真涯子甚至能看到她身后摇曳的树影。
她慌忙解释道:兄长莫怕,芷玉飘忽的声音传来,我确已非阳世之人...都是佟枯祖...三字甫出,真涯子周身真气暴涌:佟枯祖?!他这才惊觉对方双足离地,分明是中了九幽恸的邪术征兆。望着这张破碎的脸庞,往日与夏百画的种种情谊顿时涌上心头,真涯子胸中怒火更炽...
真涯子慌忙将人迎入屋内,听闻来龙去脉后猛地拍案而起:他竟敢对青丘谷下手?!芷玉含泪点头,那日佟枯祖狰狞的面目与森冷的目光,此刻仿佛又浮现于眼前。当提及夏百画之时,真涯子突然顿悟:——难怪这些日子多次以师祖所授之千里传音相唤,对方始终杳无回音。
原来他老人家早已然参透天机,超脱尘世。这般想着,心头郁结稍解,可转头看见芷玉残破的怨灵之体,形容枯槁的模样,怒火又腾地燃起。顿觉佟枯祖此獠不除,实在难慰亡魂!真涯子牙呲欲裂:芷玉!你且放宽心,这仇,早晚我替你报!
说罢伸手安抚芷玉肩头——忽见那丫头猛然抬头间,竟展颜一笑,随即那抹由怨念所凝成的身影竟在他眼前如烟絮般渐渐消散:恩情...容来世再报...兄长...珍重...话音未落,纤影已化作点点荧光。
芷玉!真涯子慌忙伸手去抓,指尖只掠过几缕浸透泪痕的青丝。随着嘶的一声轻响,掌中发丝与残存的怨念竟骤然间消散,竟连那最后的羁绊也一并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他僵立原地,五指仍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刺骨寒风穿堂而过,猛地惊醒了他。而他,却任由那北风倒卷着灌入其衣襟。
烛火未熄,行囊未整,那真涯子转身便走,竟连房门都不及掩上。径直踏入夜色之中——此刻他眸中寒芒乍现,新仇旧恨之凌厉之目光远比那刀锋更甚。在途经院外老榆树下时,漫天飞雪忽至。而他,则任由那冰凉的雪花覆满肩头及眉睫,踏着沉重的步伐径直朝那青丘谷方向行去。
沉重的足迹很快便被新雪覆盖,而苍茫天地间,此时唯余一行渐行渐远的脚印,如同刻在大地上的复仇誓言。而那柄悬在腰间的长剑,亦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