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百画双臂舒展,如揽九天明月般凌空而起,口中咒诀轻吐,随着一声急急如律令——散!的轻喝,那辆华美车驾竟如晨雾般骤然间消散无踪。芷玉正酣眠间,忽闻熟悉的呼唤穿透梦境:丫头!该醒啦......伴着肩头轻拍,她揉着惺忪睡眼,惊觉自己竟斜倚在一块青石旁——方才分明还在六道岗上!
爷爷,这是何处?芷玉茫然四顾。夏百画却捻须笑道:你这小懒猫,足足睡了四天三夜......话音未落,芷玉突然瞪大眼睛:等等!大哥哥人呢?老人神色一黯,轻叹道:他自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芷玉眸光微闪,狐疑地打量着夏百画。方才分明还在香车软榻间小憩,转瞬竟置身于荒草青石之上。纵使睡得再沉,也不至于被人挪动都毫无知觉。她秀眉轻蹙,声音里透着几分试探:爷爷...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那夏百画心头一跳,知道这两日施展的术法已引起孙女怀疑。他故作轻松地捋须笑道:哈哈,能有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画...话未说完,芷玉已截断道:我问的是那杆狼毫笔…她目光灼灼,显然对先前爷爷用那神笔救治真涯子一事念念不忘。却见她颤声道:您用它救治大哥哥时…我可是看得真切。
哦,那杆笔啊,不是常说嘛,祖传之物罢了。夏百画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这事我说过不下千遍。
休要糊弄于我!芷玉急得跺脚,往日只道此笔能绘丹青妙境,谁知竟真能...她环顾四周苍翠山色,声音陡然提高:可近日亲眼所见,它竟能将我们带入画中世界!爷爷还要瞒我到几时?
只因有那真涯子在侧,故而未及发问。此刻那丫头像是终于逮到机会一般,沉声道:“爷爷,您还要继续瞒着我吗?”她紧抿双唇,目光坚定,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模样。
夏百画暗叹一声,这丫头向来机敏,又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知道再难搪塞。却见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不错,这些时日我们所见之龙驹锦车、琼楼玉宇,包括此刻之所在,皆是画中世界。
芷玉瞳孔微缩。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证实仍令她心神俱震:这么说...这神笔…果真有穿越时空之能,逆转生死之术?
夏百画身形一滞。没想到多年前酒醉时对跛足乞丐的醉话,竟被这丫头牢记至今……他忽而仰首,意味深长道:纵有此能,亦要看执笔之人是否愿意回到过去,更要看...对方敢不敢直面未卜的前路。山风拂过他斑白的鬓角,将他的叹息吹散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芷玉懵懂地点着头,夏百画却轻抚长须叹道:起死回生这等事,说来玄妙,然而最玄妙的却莫过于人心。就拿这次救那青年道人来说:虽借神笔之功,实非全凭老夫之力。他虽命悬一线,却能在生死关头撑住,全凭胸中那股不甘的执念...
夏百画顿了顿,继续道:你可知道,将死之人往往如此,能凭借着一股执念强撑许久?明明油尽灯枯,却因心中未了之事硬撑着一口气,这便是求生之志。可若遇上心灰意冷,一心赴死之人,纵有仙家法宝秘术,大罗金仙之手段,也难救那求死之心啊。丫头可懂?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芷玉闻言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正是阎王难劝那寻死鬼的道理么?
原来医者难救无心人。正想追问自救之法,却忽觉异样——爷爷手中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那柄扇子她再熟悉不过,夏日纳凉,冬日沉思,就连作画时都要拿来当作镇纸。此刻老人正习惯性探向怀中……
爷爷!芷玉突然揪住他衣袖,您那把从不离身的宝贝扇子呢?还有这神笔...夏百画神色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干笑道:祖传之物罢了...
骗人!芷玉撅起小嘴,您、您当年摆摊给人算卦之时哪有这些?更从没提过这神笔。再说那把扇子...她敏锐地注意到,方才爷爷沉思时,右手习惯性地往怀里探去,却摸了个空。
她眼睛突然瞪得溜圆:该不会...送给大哥哥了吧?夏百画被问得哑然,只得支吾道:对对…送...送给你大哥哥了,他热...那孩子需要...
芷玉狐疑地眯起眼睛——寒冬腊月送扇子,这借口也未免太过于拙劣了吧?
再者爷爷这般遮遮掩掩的模样,反倒让她更觉蹊跷。那把爷爷视若性命的宝贝扇子,怎会轻易送人?
芷玉听罢爷爷这般敷衍的搪塞之词,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火气,跺着脚娇声喝道:徐老九!你休想糊弄我!那物件平日里我连碰都碰不得,你当作命根子似的护着,今日竟舍得送人?快说实话!这声徐老九宛如一道惊雷,将夏百劈得僵在了原地,倒不是因孙女没规矩,而是那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徐老九。
这声呼唤惊得他浑身战栗,震得他面色骤变。刹那间,老人脸上风云变幻:先是血色尽褪的惨白,继而浮现出深不见底的自责与内疚;苍白的脸上交替闪过悔恨、倨傲,最后竟化作桀骜不驯的冷笑。
他猛地一声嘶吼:夏老九早死了!芷玉被这声怒吼吓得一颤,她不过撒娇唤了声爷爷乳名,却见他神色癫狂,时而痛苦抱头,时而面露狰狞,仿佛在时光长河里挣扎着。
芷玉一个激灵,方才还娇蛮任性的少女此刻缩着肩膀,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
哇——少女突然爆发的哭声瞬间刺破夏百画混沌的回忆。那稚嫩的抽泣声宛若初生婴啼,穿透重重迷雾刹那间将老人拉回了现实。
这哭声竟与十二年前如出一辙——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年草窠里捡到的三四岁女娃,也是这般撕心裂肺地哭着。
老人枯树皮般的手突然攥住孙女柔荑,老泪纵横道:好孩子...别跟疯老头一般计较...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芷玉一怔,这久违的温情让她鼻尖发酸,却仍扭过脸抽噎道:人家...随口喊喊...你凶什么嘛...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夏百画急得直搓手,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童般手足无措:莫怪爷爷这个老疯子...
芷玉却赌气甩开手:哪个要你哄!可掌心残留的温暖让她鼻尖发酸,嘴上仍不饶人:随口喊个名字就发疯,吓死人了...说着又呜咽起来,急得夏百画紧锁着眉毛在原地打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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