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356章 海棠

更令人愤慨的是，他与断魂教妖女段欣欣多年来的勾结纠缠，早已昭然若揭。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不仅夺走凤羽，更不惜践踏同门情谊，只为成就那虚无缥缈的无极大道，或是博取‘红颜一笑’？竟连多年师徒情分都可弃如敝履！即便抛开解救若曦一事不提，那凤羽本就是我派至宝古剑断桥不可或缺的关键灵器，若无此物，如何抵御即将降临的魔道浩劫？

更骇人的是，那三只传闻中的黄金竖瞳即将现世，每一只都足以颠覆乾坤！他却对此置若罔闻，这等视若无睹唯利是图的行径无异于公然叛出师门，更是对我玄极门乃至整个正道诸派的宣战！再看这眼下炼狱般的场景，满地狼藉的血迹，门人歇斯底里的反应，无不昭示着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同样重复的惨剧。

足见这般惨无人道之狠辣手段已是家常便饭。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明镜道人，哪还有半分当年那位令人敬仰恩师的影子？他残害同门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仍抱有一丝幻想的真涯子脸上，将那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瞬间击得粉碎……

空气中骤然凝结的杀意让明镜猛然转头，正对上真涯子燃烧着怒火的双眸。四目相对的刹那，明镜道人惊愕得如同白日见鬼；而真涯子眼中只有那冰冷的了然——这个曾经敬若神明的人，原来远比那九幽之厉鬼更可怕！

两道目光在虚空中激烈碰撞，顿时火花四溅。最终明镜率先移开视线，强自镇定道：怎么，是你？这拙劣的掩饰让真涯子哑然失笑，当即语带讥讽：很意外？见到这徒弟在自己面前居然不行礼，那明镜肩头微颤，显然没料到这个逆徒竟敢如此无礼？

他当即沉下了脸，愠怒道：确实意外。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料竟是你这逆徒！

哈哈哈！真涯子突然爆发出莫名的大笑——这辛酸笑声让他猛然想起多年前的深秋……

那时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因为在千机子师叔的戒律堂后园偷摘海棠果，被逮住后挨了顿狠揍。害怕再遭师尊责罚，吓得不敢回住处他躲在园子里直到日暮西沉......

如今想来，当初那个会为弟子操心的明镜道人，早已湮灭在岁月长河中。

那日午饭时分未见真涯子踪影，明镜道人向师兄弟们询问缘由。得知他因偷摘几个果子被千机子责打后，护徒心切的明镜当即冲入戒律堂，二话不说便与那千机子大打出手。多年后才知晓，自那日起，这对师兄弟竟为此事数年不曾言语。

挨打后的傍晚，那真涯子正躲在祖师祠堂附近徘徊，暮色中终于被寻了半日的师兄们找到。他们连拖带拽往回走，说恩师唤其用晚饭，路上还提醒他师父脸色不善。正忐忑间，恰见恩师匆匆归来，只冷冷瞥了真涯子一眼，丢下句先吃饭，饭后来禅房来！便步履蹒跚地离去。

至今难忘那个黄昏。饭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红烧鱼与豆腐干，却吃得食不知味。想到即将面临的责罚，连如何走到那明镜的禅房都记不清了。轻叩门扉时，里面传来明镜道人睡意朦胧的呵斥：谁？

当听到他怯生生的应答，明镜道人陡然提高嗓门：进来！那声暴喝吓得他双腿发软，推门时暗自懊悔不该来触这个霉头。

进屋后不久，躲在远处看热闹的师兄弟们听见我的哭声，嬉笑着凑过来。殊不知我正一边抹着泪，一边啃着恩师给的沙甜海棠果……

数日后，当再次路过戒律堂时才听闻，那夜恩师不仅替他讨回了公道，更是在深夜砍光了那片果园的二十多棵果树。而当晚他一面痛斥那千机子，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着真涯子：没出息的东西！白费为师苦心栽培！

记得那晚挨骂时，那明镜痛心疾首地训斥着真涯子偷窃的行径，正当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时，那明镜却突然起身。他本能地抱头躲闪，却见那明镜道人转身进了内室。开门声响起时，他死死埋着头，那绝望的脚步声渐近时，少年蜷缩着身子等待惩罚降临。

然而预料中的责打并未到来，谁知等来的竟是一堆新鲜的海棠果——明镜道人抖开灰色道袍下摆的刹那，哗啦一声数十颗红艳艳的海棠果滚落一地…原来傍晚那古怪的脚步声，是老人家用衣袍兜着果子蹒跚而归。

没出息的东西！那明镜咬得果子咔咔响，训斥着抹脸流泪的真涯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才失手一次就哭鼻子？多练几次不就成了？少年噎着果肉哽咽道：弟子给师父丢人了......

话音未落，那明镜咧嘴故意捏着嗓子学着他哭腔:嗯~弟子给师尊丢人啦~学完又虎着脸恶狠狠地道：这怂样哪像我明镜的徒弟？当听说有人偷果，我还当是哪路好汉呢！

少年嘴里含着半颗果子，挂着泪珠呆愣在原地。明镜的调侃像盆冷水浇醒了他的羞愧，可那佯装恼怒的眉眼间分明藏着无声的温柔。当明镜突然压低声音说你看看为师之际，他一眼瞥见恩师袖口还沾着翻墙时蹭的泥痕。

而明镜竟又摸个果子啃得汁水横流：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下回机灵点便是！那沾着泥渍的袖口胡乱抹过脸庞，啃着果子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你还别说...这海棠还真他娘的甜……

望着师父孩子气的吃相，少年突然破涕为笑。见这徒弟展颜，那明镜沾着果渍的胡须随着大笑而颤动，仿佛连晚霞都染上了海棠的甜香。真涯子突然发现，师父骂人时眼角的皱纹，比道观里任何一尊神像都慈悲。

少年抹花的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原来最珍贵的不是保全颜面的说教，而是有人愿意为你弄脏道袍，再陪你一起笑得像个偷糖得逞的孩子一般。

明镜用温柔的手掌抹去少年面颊上的泪痕，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记住喽！要当就当让千机子那厮跳脚的大盗，别做哭哭啼啼的毛贼。晚风卷着果核滚过青石板，把少年的羞惭与尊严，都裹进了温暖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