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350章 万花

真涯子的心绪在愤怒与不忍间不断来回撕扯。那日林栖山巅，师尊明镜夺剑时的决绝仍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便怒火中烧。可转念间念忆起师徒情谊，师尊昔日的苦心栽培与谆谆教诲又浮现在眼前，让他不忍戳破他老人家的谎言。

授业解惑之悉心教导的恩情点点滴滴浮上心头——那个将他抚养成人、倾囊相授的慈祥长者，如今，竟沦落到要靠面具来维系着尊严吗。更令他揪心的是若曦，若曦还在等着他，若继续优柔寡断，难道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困境中逐渐凋零？看着她日渐憔悴不堪吗？

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山风掠过耳畔，半个时辰的路程里，往昔的画面在脑海中交错闪现：初遇若曦时的惊鸿一瞥，她那明眸皓齿的如花笑靥，多年以来寻寻觅觅的艰辛历程与焦灼等待，以及那些幻境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白晨曦的温婉，云梦的灵动。月光下，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更早的记忆也随之浮现——幼时上山拜师的稚嫩模样，在师尊膝下成长的点点滴滴，直到八年前，那个突然癫狂的身影。

记忆的碎片最终定格在八年前玄渊潭畔——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清醒的师尊，此后那位德高望重的明镜道人便成了世人所周知的疯癫模样。

蓦然抬头间，一座怪异的山峰突兀地刺入眼帘。月光如洗，照得山腰云雾间隐约跳动的火光分外诡谲。山脚处，巍峨的建筑群在灯火中泛着妖异的光晕。那数百丈高的主殿在辉煌的灯火中透着一股森然。

其周围几座附属建筑呈犄角之势拱卫着主殿，外围的园林院落如众星捧月般散布其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座新建的楼阁，在月光中投下狰狞的阴影。远处那似有若无的朦胧塔影迅速引起他的注意——真涯子眯起眼睛，这泣血坡何时多了这座塔？

细看之下，才知是座五层巨阁，在这魔教总坛显得格外的扎眼。这正是那大活佛慧净的杰作——万花阁。

五层高的庞然大物里，每层数十间厢房灯火摇曳。底层是酒池肉林的‘口福’之所，上面四层则是那自封的‘大活佛’淫乐之所，数百扇雕窗尽揽山色，却无一处藏书礼佛，供奉经卷。只供掠来的女子们眺望这囚笼般的风景。

原来这座以享乐为名的囚笼，囚禁着从各地掳来的红颜，也囚禁着这个魔窟最肮脏的秘密——数百闺阁尽是供其狎玩掳掠来的女子之用的淫窟……

上层雕窗映出交叠的醉影，调笑浪语似沾了蜜的蛛丝黏在夜风里。最底层的喧嚣更甚——瓷盏相击如骤雨，醉汉的鼾声与哭嚎撕扯着空气，那些投在窗纸上的扭曲人影被烛火拉长，在他掠过的瞬间，竟似一群正褪去人皮的骷髅在狂欢。

真涯子身形骤停，旋即如一阵疾风掠向灯火阑珊处。途经万花阁时，莺啼燕语夹杂着赌具碰撞的脆响扑面而来，猜拳行令的喧嚷更添几分市井烟火气。忽闻上层传来阵阵狎昵调笑，雕花窗棂上投映着纠缠交叠的人影，恍若皮影戏里扭动的傀儡！调笑的浪语似沾了蜜的蛛丝黏在夜风里……

最底层觥筹交错声的喧嚣更甚——瓷盏相击如骤雨，醉女的鼾声与哭嚎声撕扯着空气，赌徒的嚎叫与歌女的媚笑混作一团，烛光将那些摇晃的身影拉得老长——在真涯子眼中，这些涂脂抹粉的欢客，与披着人皮的骷髅竟无二致。

阁中劝酒声忽高忽低：实在饮不得了啦……哎！最后一杯嘛……这些黏腻的嬉闹随着他的脚步逐渐稀薄。真涯子心头剧震：方才所见哪似金屋藏娇，分明是比烟花巷更污浊的淫窟啊！

阁中女子们再饮一杯的娇嗔尚未散尽，真涯子已踏风远去。他不禁愕然：这慧净…竟将这魔殿总堂化作了烟花柳巷？方才所见所闻，比那青楼楚馆更胜三分的荒淫……

此行为寻师取剑而来，凤羽神剑牵扯的因果令他不得不直面师尊明镜道人。而眼前这些雕梁画栋虽是魔教旧巢，纵使慧净将魔教总堂翻修得再华丽，那些建筑骨子里仍渗着邪气。

更讽刺的是，这位曾经的般若寺神僧，如今凶名竟比昔日魔头更令人胆寒。这又与己何干？可叹之处便这位昔日的得道高僧，如今竟将凶名淫威播于四方。

这真涯子虽与这佛门有五载渊源，终究事关道佛两派之纠葛，不便贸然插手。更何况那慧净屠戮的多是魔教余孽残党，麾下聚集的不过山匪流寇，网罗的也尽是些无恶不作的山野蟊贼。

传闻师尊为争夺资源与其屡次交锋厮杀不休，此刻月华下可见证——残垣断壁间密布着术法轰击的大小不一的深坑沟壑，碎石断木间仿佛在诉说着惨烈之战况。那些改道的溪流、削平的山头，俱是生死相搏的残酷印记。

方圆数十里地貌尽毁：满目疮痍如刀疤，消失的林木似被巨兽啃噬。每一处崩塌都在诉说着一场场天地变色的死斗——没有妥协，只有以命相搏时迸发的毁灭洪流。

在越过庞大建筑群，以及那一片片相连着如同星罗棋布般的院落之后，此地除了数千喽啰兵，其间夹杂着一些略有道行的旁门左道，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在夜色中往来穿梭。以及那些道行高深的零星身影，打眼一看便知绝非修为泛泛之辈。以及那些修为匪浅之流，他们或明哨暗卡，或巡逻者，也都如鬼魅般往来频繁出没期间……

然而，却始终未见那明镜道人及风闻的恩师明镜所成立的那股势力的丝毫踪迹，仿佛这慧净与恩师之间的战斗，仅仅是他们二人的意气之争，或者是互相看不顺眼而已，并未倾尽全部力量进行征战杀伐？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缜密搜查，除却那座被慧净占据的千年‘圣殿’外，各处角落已尽收眼底。真涯子掐诀念咒，施展那太乙隐身术登时隐去了身形，随后更如一阵烟雾一般飘进大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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