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55章 眉间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早对那药铺少女若曦动了凡心？那袭黑裙嫁衣下的身躯，与梵音幻境中朝夕相对的姑娘，根本就是同一个模样的两个灵魂！

潭底的寒风似乎早将他的道心撕得粉碎。当今中州哪个修道者不知这位得道高人早已深陷情劫？谁人不见这位仁兄对那梵音幻境中那个药铺少女的痴心不改以及那万般的柔情？冰棺蓝莲静静绽放，照见他挣扎在道心与情劫之间的狼狈模样。

当手背无意触碰到那熟悉的轮廓时，真涯子缩回手臂，同时看着这个如同魔怔了一般，再一次不受自己所控制的手——荒唐！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可颤抖的指尖还残留着幻梦般的温度，他的道心在此刻已然碎得干干净净。

什么清规戒律，什么前世今生，都抵不过冰棺里这张与若曦重叠的面容。冰棺上的蓝莲忽然明灭不定，映得真涯子羞红的老脸上光影交错。仿若千年岁月于此刻凝聚成指尖的悸动，正于他眼眸中流淌着似水的深情。

这绝非矫揉造作，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意自然的流露。谁愿承认挚爱之人已永远离去？谁又能坦然接受挚爱之人永逝的事实？当真涯子缩回手的瞬间，触电般的触感亦随之消散。

那句废物的咒骂更像是自嘲。颤抖的手指再次探向鼻息，刺骨的寒意终于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他颓然垂下手臂，失神地凝视着云梦，目光却再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瓷白的肌肤，那抹朱唇，琼鼻，还有那对若隐若现的梨涡……

世人只道云梦生得一对梨涡，实则是被她倾世容颜所慑，不敢细看。唯有真涯子发现，转世为若曦的她，眉间那颗痣与云梦分毫不差。只是云梦的痣极淡，若不凝神端详，根本无从察觉。

真涯子此刻正凝神细看，他清楚地知道她眉间藏着更隐秘的印记。那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间痣，此刻真涯子正痴痴地盯着那颗痣。恍惚间忆起某个轮回中的对话，又似千百个午夜梦回时，自己对若曦说过的话：这颗痣很美，别任性点掉它。可如今想来，这话竟不是对若曦说的。在梵音幻境的虚实交错间，算上梦境中的朦胧相遇，他与若曦的缘分不过寥寥数面之缘。

直到踏入轮回幻境，他才恍然——那根本不是他对若曦说的话。那分明是更久远的记忆——传林对晨曦的叮嘱。晨曦眉间也缀着同样的眉间痣，却比云梦与若曦的更动人。或许因她天生的双眼皮更为自然，连带着那颗痣也格外的灵动。

亦或因她天生一双含情目，自然衬得眉间痣愈发的鲜活。而那云梦与若曦的双眼皮在晨曦面前，宛如刻意雕琢的赝品。真涯子恍然明白，为何自己总觉得那晨曦的印记最美——原来最动人的印记，从来都是浑然天成的风华。

云梦的容颜在眼前流转，记忆深处忽然浮起一个朦胧片段：她曾俏皮地模仿着戏词般，眼波流转间轻声道:再不叫你看见我的容颜～啦，银铃般的笑声似乎仍在空气中荡漾——真涯子眼眶微红，苦涩地摇头道：昔日的甜蜜犹在眼前，谁料爱人当初的一句戏言竟一语成谶……

至今犹记得她笑靥绽放的瞬间——她洁白的贝齿间仿佛有珍珠镶嵌其间，在阳光下莹润生辉，唇角扬起俏皮的弧度。恍惚中，耳边又响起二人世界中那句温柔的私语：你瞧，我们连净齿的神态和动作都一模一样...

无声的叹息唤起一段尘封的记忆——泪光闪烁间，那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悄然浮现——她曾调皮地模仿着那句好～吧犹在耳畔，彼时她未及说完，笑意便已染亮了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二人相视而笑的瞬间，曾经恩爱的画面，此刻又唤起了谁那冗长的思念？

记忆的迷雾忽然翻涌，令真涯子陷入了迷思——他分不清这段记忆究竟属于何时何地。更分不清这究竟是八载梵音幻境中与若曦偶遇时的对话？还是书生青锋与云梦仙子往事中的低语？亦或是传林与晨曦缠绵的轻声细语，又或许...是狐族总堂微露阁中那个旖旎的梦境中自己对若曦的呢喃…时光的碎片在脑海中交织重叠。

眼前这张容颜美得令人窒息，宛如绝世丹青。真涯子指尖微颤，恨不能立刻泼墨留影，将这惊鸿一瞥永远定格。可心底蓦然响起的嗤笑将他惊醒：临摹？勾勒？何必多此一举？

是啊，这张脸早已超越了时空的界限，在每个夜晚的凝望中化作永恒。千般描摹怎能及心尖上的烙印？血液里奔涌的都是她的影子，连午夜梦回时分，耳畔都萦绕着那声柔肠百转的呼唤:相公...我好想你...你，可曾感受到？

这张脸早已深深刻入其骨髓。她的气息仿佛就萦绕在鼻尖，她的心跳似乎正与自己同频。这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又岂是笔墨所能将之承载？

真涯子已然痴了，浑然不觉自己体温正将冰棺边缘蒸出缕缕白雾。长久凝视着那颗眉间痣后，他的目光最终被云梦未合的眼眸攫住。那凝固的瞳孔深处，凝结着不甘与心酸，更藏着无尽的悔恨，更深处，则是那——爱而不得的苦楚、失之不甘?的难过、放而不舍?的心酸、得而不惜?的懊悔、求而不能?的无奈、思而无果?的怅惘、以及那望穿秋水却不见君的绝望期盼，那未曾闭合的眼眸，似乎仍在守望着那个仿佛永远等不到的人……

那双眼睛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它盛满了化不开的相思与沉甸甸的忧郁，仿佛将人间七情都凝练成了琥珀。真涯子怔怔凝视着，明明知道云梦的瞳孔早已凝固，却猛然间瞥见那含泪的眼睫竟在颤动！晶莹的泪珠此刻正顺着眼角无声滚落。突然间，这个向来克制的道士竟像孩子般放声痛哭，嘶哑的呜咽在寂静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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