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31章 寸心

玄极山南麓，一道银练自崖顶倾泻而下，轰鸣声震彻山谷。氤氲水雾中，苍翠山色若隐若现，山涧间雀鸟啁啾，偶有山雀掠过枝头，抖落几滴晨露。小径野芳吐蕊，暗香浮动，溪水在碎石滩上蜿蜒流淌，时而舒缓似低吟，时而湍急而激起晶莹水花，惊得游鱼倏忽隐没。

绕过前方青石滩，那清澈见底的水中可见游鱼惬意摆尾，搅碎一溪碎金。这方山水将造物者的神工鬼斧展现得淋漓尽致，云雾缭绕间，巍峨山体更添几分仙家气象。

层林尽染的秋色里，溪流如银带转过山坳。重峦叠嶂间藏着幽深峡谷，葱茏古木环抱着澄碧寒潭。漫步于林间小径，清冽的空气中裹挟着草木芬芳，真涯子深深吸气，那松针混着野果的甜香沁入肺腑，这熟悉的气息让他眼眶微热。

八载漂泊，故山的秋风依旧带着记忆中的味道，恍然间竟似回到少年时随师采药的时光。这份久违的亲切令他恍如隔世，秋风送爽，连空气都透着清甜，熟悉的温暖扑面而来......

忽而，他顿住了脚步，闭目凝立间，双臂舒展，似要将这静谧的美好尽数拥入怀中。尘世烦恼在此刻烟消云散，所有的忧虑都暂时消融在这片秋色里，任由那山风掀起他的衣袂。不知不觉间，竟已日影西斜……

待到暮云含雨，晚风带着湿润气息轻抚其面颊，凉意渐浓。他才缓缓睁眼，但见那晚霞已为群山披上一层薄薄的紫纱，带着水汽的风掠过发梢。他轻叹一声，似乎要吐尽胸中浊气一般，长长地嘘了一口，未几，踏着漫天霞光，那道青衫身影朝着山门迤然而去。

穿过山门，石阶尽处的玄极灯火初明。真涯子抚过斑驳的门柱，径直往师尊明镜道人的禅房行去。这个时辰，师尊应当正在居所，此刻该是在檐下煮茶的——若他还记得旧日习惯。

想到八年前玄渊潭那场变故后，师尊便陷入了时清醒时糊涂的疯癫状态，真涯子心头泛起酸楚:当年玄渊潭畔那支碎裂的青铜卦签，不仅划破了师尊的掌心，更彻底撕裂了他的道心。

关于明镜道人的疯癫，玄极门内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装疯避世，更多人认为他道心已碎——百年前祭出映魔镜误伤云梦仙子的那一刻起，虽非全责，却难抵自责与同门诘难，祸根早种。

八年前玄渊潭畔，青铜卦签显现的幻象中，他竟偷袭艾无言欲与云梦仙子纠缠...还有那最后一击终使他道心崩殂等……唯有天行健等少数同门坚信，师尊的疯癫时好时坏必有缘由。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有人说师尊是借疯癫逃避情劫，毕竟百年前那面映魔镜致使云梦仙子陨落时，他就该疯的；更有那八年前青铜卦签所显示的幻影太过于残忍——亲眼目睹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于那些浮映画面里的每一个动情的瞬间，任谁都会为此而崩溃。

但此刻真涯子无暇揣测，只盼早日见到阔别已久的师尊。若师尊尚存清明，他恨不能将这八载所积攒的困惑尽数倾吐......

暮色渐沉时，真涯子已立于师尊禅房外。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却照不亮他忐忑的心。自上次一别自己前往那浮沉山之际，师尊便音讯全无，此刻既盼着重逢又恐希望落空。

他整肃衣冠轻叩门扉，良久未闻应答，指尖悬在门前半晌，终是又轻叩三声。余音散尽，唯有夜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终究还是寻不得。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居所，推门瞬间，那熟悉的松墨香气裹着旧日时光迎面扑来。这方寸之地所承载的，何止是栖身之所？真涯子颓然倒在床榻上，望着横梁间结网的蛛丝出神。这些时日的际遇如走马灯般浮现——那轮回幻境虚实难辨，几度令他沉溺其中。

最可怖是遇见千年前的第一世传林，竟被困在其躯壳近七十载。及至见到转世后的书生青锋时，纵有对第二世转世的自己有万般好奇，亦不敢再近身半步。那近七十载光阴如附骨之疽，即便此刻躺在真实世界的床榻上，书生传林的记忆仍会在午夜梦回时汹涌而至。

那浮沉山之轮回幻境之险，恰似温柔刀。看似寻常景象，实则暗藏杀机。其最可怖之处，在于每个细节都浸着前世的业力。而在那业力牵引下，虚妄皆成真实，过往皆现眼前。当他在罗丝桥初见那晨曦之时开始，轮回幻境之内的业力感召便已然启动……

莫道彼时因爱慕那狐女白晨曦的纷乱心绪与实难自控的心神，便是连那呼吸迟滞的瞬间，心跳加速的刹那，甚至连彼时衣袂翻卷的弧度都与真实分毫不差。正是这般真实，才叫人分不清虚实界限——稍有不慎便会沉沦其中，将幻影彻底当作未竟的执念——以至于魂飞魄散，永堕轮回。

可一想到即便得此斩因果神器，要启动那终极法阵还尚需阴玉火莲——无极老祖为避魔殿追索，不仅将那玉钥分别托付那四界之首掌管，并且那凤羽法阵，不仅仅一环扣一环，而且险象环生——那玉钥集齐本就九死一生，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所得后，竟还尚需那斩因果，而千方百计舍生忘死地寻觅来那斩因果后，竟还尚要那阴玉火莲才能够将其终极开启！

这一切的一切，是天意折磨还是冥冥之中因缘巧合？此刻真涯子虽深感那无极老祖其良苦之用心。但事关若曦被困之梵音幻境，纵是刀山火海，他也定要闯这一遭。

然而那古庙无忧刹的残钟忽然在耳畔回响——彼时他长跪佛前，掌中斩因果泛着青芒。如今想来，能在古庙无忧刹顿悟，并得获斩因果神器，脱出幻境全赖当时心若止水，更因佛祖垂怜。若非如此，只怕实难再脱此险境……

然而那柄神器虽已得手，终究还有那阴玉火莲一说！其下落犹如那高悬头顶的利刃——无极老祖将开启凤羽封印的法器分藏多地，如此煞费苦心他自然知晓，只是此刻尚在梵音幻境中的若曦，又怎能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