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23章 锁魂

她曾以为倾尽所有，全身心的付出就是爱情。却不知在爱而不得的错觉中，无意间用错了方式，徒留数载心伤。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蚀骨灼心的懊悔，最终凝结成三载挥之不去的郁结。

昔日耳鬓厮磨的眷侣，如今竟连瞧他一眼，都成了奢望吗？要见他吗？云梦轻抚跳动的烛焰，火苗在她指尖微微颤动。或许该给这场相遇画个圆满的句点？不为别的，只为祭奠那段最纯粹的情意。

该不该再见他一面呢？云梦反复轻声自语这句话。或许该给这段情一个完整的告别？她终于抛开所有顾虑，决定在重返玄渊潭底的冰棺前，最后看一眼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既像是怜悯，又似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眷恋。

她终究是心软了——对挚爱的男人如何能做到铁石心肠？想着那人因见不到自己而忧伤的模样，云梦决定在永眠前再见他一次。这究竟是心疼他，还是藏着对他更深的思念？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殊不知，当年那个叫做传林的书生，站在那奈何桥畔迟迟不肯离去时。他拼命想要记住她容颜的那一次回顾，那是要将她的眉眼烙进魂魄，祈求来世相逢时，一眼便能认出她的样子。那书生回眸时眼中盛满的，除了割舍不下的眷恋，还会是什么？

云梦整理着纷乱的思绪，那赎魂咒虽锁住她最后一缕精魄，而阴阳玉珏的阳佩，则悄悄封存着她最珍贵的记忆。当年为情所困的决绝，如今想来尽是年少痴妄。但这份痴妄，何尝不是当初那段情最动人的真心？

当年因艾无言的算计与明镜的背叛，她在羞愤之下选择自戕，而后在最后魂飞魄散的关头意外施展了赎魂咒，却阴差阳错被护主法器保住了一丝精元。这跨越千年的情缘，终究还是留下了未完的篇章。

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刻，那道赎魂咒堪堪护住了她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缕残魂。三载光阴转瞬即逝，若再不能赶在期限前将魂魄归位，与玄渊潭底冰棺中，自己尸身上的那枚温养在玉珏阳佩中的本命精元相融，她便将永远消散于天地之间。可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却是去见那个负心书生青锋最后一面。

云梦并非畏惧魂飞魄散。不能入轮回又如何？纵使永世不得超生又何妨？对她而言，不能与心上之人相守，比起与挚爱生死两茫茫，从此便阴阳相隔，永世不得相守，这蚀骨相思比那魂飞魄散更令人绝望。而爱而不得，魂飞魄散反倒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解脱！可她却不知，若青锋听闻她的死讯，定不会在这世间多留恋片刻。定然会毫不犹豫随她而去……

她更不是为了与法器中的精元相融合以求轮回。在她心中，青锋胜过这世间所有。然而冥冥之中似有魔爪操控着她的意志心神——让她身不由己。痴情的云梦怎会想到，这竟是丧心病狂的艾无言所下的锁魂咒在作祟，正是她与青锋悲剧的根源。正是这道恶咒，将她和青锋双双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命运弄人。青锋多年后才渐渐抚平当年心中的伤痛，勉强抚平心口的那道伤痕，却不知那噬心之痛同样折磨着云梦。可谁又知道那书生咽下了多少苦涩？他的遭遇又何尝是云梦之所愿？她亦是受害者。她何尝愿意就此离去？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殊不知，皆是那锁魂咒在无休止的作祟的结果。可说到底，终究是那青锋没能守住本该属于他们之间最美的良缘......

暮春时节，念林泽畔的杨柳轻拂水面，晚霞为蜿蜒的官道镀上金边。真涯子踏着斑驳树影，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中州太平镇通往苍山郡的驿道上。这位穿越千年光阴的修道者，三年来踏遍名山大川，访遍道观古刹，竟连那魔教禁地泣血坡都曾掘地三尺，却始终寻不到斩因果的踪迹。

远处炊烟袅袅，山峦的轮廓隐约可见。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息马寺求签时，老住持说的那句缘起性空。他摇头轻笑，衣袂随风扬起，惊起道旁几只白鹭。此刻他望着天边流云，忽然觉得或许机缘未至，强求亦是徒劳。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苍山郡府邸，青锋正独坐书房。案头堆积的文书映着烛光，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他摩挲着腰间半旧的香囊，忽然推开门扉。晚风送来阵阵槐花香，青锋信步徘徊在庭院荷塘边。

春风拂过新荷，却吹不散他眉间凝结的愁绪。三年前那场刻骨铭心的相遇，如今只剩案头泛黄的诗笺。他忽然仰首闭目，任晚风拭过微红的眼角——仿佛这样，就能将涌动的思念深深锁在心底……

官道旁的茶肆里，说书人正讲到庄周梦蝶的典故。真涯子搁下茶盏，铜钱在桌面转出清脆的声响。他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郡城方向——那里有缕似曾相识的气息，正随着暮鼓声微微颤动。

晚霞渐渐褪成绛紫色，归巢的鸟群掠过太守府邸的飞檐。青锋终于合上门扉，却在转身时碰落了案头的青玉镇纸。清脆的碎裂声中，他望着满地晶莹的碎片，忽然想起那年的上元节，她曾说玉碎难全时的神情。

大人，该用晚餐了……老仆在门外轻声提醒。青锋恍若未闻，目光穿过暮色，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三年前那个杏花微雨的清晨，她撑着油纸伞消失在烟雨中的身影，至今仍在每个黄昏时分浮现在眼前。

待那老仆数次催促其用晚餐时，青锋只道让其自行歇息……随着那老仆的退下，静谧仿若一张无形之网笼罩着四周，许久之后，青锋推开门扉，凝视着后山那片竹林……

最后的一抹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官道上看云卷云舒，一个在庭院里听风过竹林。命运如同天边交织的霞光，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正悄然编织着新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