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214章 荒庙

借着微光，她细细端详：草席上的书生青衫半掩在被褥外，散落在行囊外的书卷一角印证了她的猜测：此书生虽身形清瘦，却透着不凡的精气神；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虽非高大威猛，但筋骨匀称。视线游移至面容——饱满的额头，方正的下颌，剑眉斜飞入鬓，连睡梦之中，竟也都带着三分的傲意。

紧闭的眼睑下藏着怎样的星眸？高挺的鼻梁随着均匀呼吸微微起伏，朱唇如染，唇角那抹弧度，可是藏着几分孤傲？最奇的是那双裸露在外的双足，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个遥远的约定。

凝视间，女子忽然怔住。她心头忽涌起莫名的熟悉之感——这张脸为何如此熟悉？这眉目的轮廓，恍若穿越了悠长岁月，竟在无数个梦境中曾与之相逢！目光再度掠过他清俊的面庞，扫过挺拔的身形，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直至落在裸露在外的双足上。蓦地，一个声音在脑海炸响：不是你曾说过，露足而眠最是舒适吗？这么多年，我也早就习惯如此了……

这分明是梦中辗转反侧的故人！然而任凭杂乱的思绪如波涛汹涌，却无论怎样，都无法忆起眼前人，究竟是谁……她轻摇螓首，指尖揉着太阳穴，却移不开视线。她不觉俯身细看，却见这书生呼吸突然渐渐急促，眉头紧锁，竟似要转醒......

夜风掠过额角，寒意顺着衣领渗入潮湿的衣衫。将熄的篝火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着书生那张苍白的脸庞，空气中飘散着桦木焦香与松果燃烧的烟熏味。柴火偶尔爆裂的声响中，沉睡的书生突然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一寸寸舔舐过他的肌肤。

那目光如影随形，时而如饿狼般贪婪，时而又似在端详指尖的稀世珍品。书生竭力想看清，却像永远隔着一层浓雾，只觉那视线中透着刺骨的阴冷。他拼命想睁开眼，眼皮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恍惚间，那视线化作了实质般的阴寒，顺着脊椎蜿蜒而下。

黑衣女子注意到书生此刻的异常:只见其冷汗浸透的额发紧贴苍白的脸颊，眉头紧锁，头颅不安地晃动，呼吸愈发急促。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转动，胸膛起伏得像溺水之人。她目光扫过男子潮湿的被褥和蜷缩发抖的身躯，迟疑片刻，终于伸手探向了他的额头。

指尖刚触及皮肤，那滚烫的额头仿佛是被火烤过一般，在验证着女子心中的猜想：眼前的书生发烧的厉害……

当冰冷的手掌触碰到肌肤的刹那，书生如坠冰窟，一个激灵弹坐起来。朦胧中瞥见人影，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随即发出凄厉的惊叫：啊——

书生如遭雷击般定在了那里——模糊视野里，披散湿发的惨白面孔近在咫尺。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住。她刚想询问是否发热，却见书生惊恐万状地踉跄着后退，颤抖的手指着她，喉间挤出破碎的颤音：是...是人是鬼？你...

女子被他这一问，内心深处五味杂陈。雨水打湿的长发散落肩头，在火光中泛着幽蓝。这画面落在惊魂未定的书生眼里，恰似山野志异里索命的幽魂。

此刻女子眼中充斥着茫然之色，在摇曳的火光中更显诡异。而恰恰是这茫然的眼神落在了书生眼中，成了最可怕的佐证。本就脆弱的神经此刻彻底崩溃，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书生颤抖的手指悬在半空，声音支离破碎：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莫要吓我...话音未落，女子蓦然惊觉——此刻自己不过一缕幽魂，阴气森然。值此夜半阴气最盛之时，这落魄书生虽被雨水浸透，但原本阳气充沛尚能抵御。

可阴魂近身，岂能不伤及阳元？此刻岂能无恙？难怪自她踏入这残破庙宇，书生便突发高热，此刻子夜相逢，更是被突然现形的自己吓得魂不附体。

风声呜咽卷着枯叶拍打窗棂，远处夜枭啼哭时断时续。书生浑身僵直，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单衣，死死地盯着地面，始终不敢抬眼正视。那袭白影就立在咫尺之处，阴寒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连心跳都快要停滞一般。

恍惚间只觉耳鸣阵阵，周遭声响尽数消弭，连自己急促的喘息都听不真切。恐惧不知凝固了多久，一缕清泉般的声音忽然划破死寂：公子莫怕……月光流转间，女子盈盈下拜，奴家云梦，见庙中微光特前来避雨，惊扰之处还望海涵。这嗓音似珠玉相击，在漆黑庙宇中荡开涟漪。书生不由得怔忡抬头……

借着摇曳的烛火，撞见一张令呼吸凝滞的容颜——月光描摹着瓷白面庞，柳叶眉下双眸含星，琼鼻朱唇宛若画中仙子。青丝如瀑间，一对玉耳若隐若现。最是那微蹙的眉间，几道细褶随烛光轻颤，一粒美人痣藏于眉间。书生一时竟看得痴了，早将恐惧抛却在九霄云外，只余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自己耳膜生疼。

耳鸣中的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半步，脑海中浮现出万千梦境之中的伊人面容 ——肌肤如新雪初凝，柳眉似远山含黛。秋水明眸中星辉流转，朱唇微启时暗香浮动。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发间玉耳莹润生辉……书生怔在原地，目瞪口呆——这分明是自己百转千回的梦中人！

刚刚何人惊惶？因何惊惶？胸腔之中实难辨是惊是喜。如此鲜活之神态，岂似幽冥鬼魅？此时书生内心对自己适才之失态行径深感鄙夷：亏汝尚自认为博闻强识……汝实乃枉读万卷圣贤书矣！

云梦的声音在漏风的破庙里久久回荡，却只换来一片寂静。急促的呼吸声和吞咽口水的声响格外清晰，她循声望去，只见书生喉结上下滚动，又一次重重地咽下了口水。云梦蹙起眉头，却发现那双深邃眼眸里没有丝毫轻浮之意，更没有想象中的不堪——反而盛满了纯粹的痴迷，以及恍若故人般的温柔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