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188章 无常

山海难阻相思意，半生幸得遇晨曦——瓷白的面庞被泪水浸透，晨曦蜷缩在锦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纸灰。那些在梦都镇罗丝桥畔的誓言，此刻化作千万根细针，随着每一次呼吸扎进心脏。将她那颗只为传林跳动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最珍视的一切，只留下这一捧灰烬……

红肿的眼眶里，血丝如蛛网般蔓延——若能用双手托住生命流逝的重量，或许就不会这般痛彻心扉。

她本是归来诀别双亲，却在开启传林遗留的木匣后的瞬间彻底崩溃。那些墨迹斑斑的信笺，字字句句都是书生从未曾说出口过的痴心。当最隐秘的爱意突然袒露，传林的音容笑貌如潮水般涌来。七十年的等待，七十年的误解，都在这一刻得到答案。她颤抖着抚摸那些发黄的信笺，竟忘了要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在泪眼朦胧中昏沉睡去。

晨曦！白仁的呼唤穿透迷雾。老人颤抖的手抚上女儿沾满纸灰的发丝和衣襟，却拂不去那些渗入织物的思念。当晨曦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时，七十年的委屈终于在父亲焦急的眉眼间，让她瞬间决堤。她扑进父亲怀里，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爹爹，他的心...从来都在我这里啊......

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中揭开近七十年的谜团，往事如褪色的画卷缓缓展开。白仁从爱女哽咽的诉说中这才明白，当年自己渡劫时，晨曦夜夜偷赴别苑。那些看似任性的争吵，都源于女儿看透了传林眼底的牵挂——他放不下凤儿的安危。最痛的不是离别，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偏偏都选择要用最残忍的方式互相成全。

而桃儿的存在，不过是晨曦给自己筑起的保护壳，好让自己有理由离开这个心早已分作两半的恋人。

老人苍老的手突然僵住。原来这七十年的阴霾，始于一场无人说破的成全……

听闻那桃儿姑娘竟处心积虑要横插一脚时，白仁心头一颤。此刻老人是又惊又怒。他分明知晓女儿对传林用情至深，可那书生已然随风而逝，万事皆休，这段情缘终究成了镜花水月。他强忍悲痛轻抚女儿发梢宽慰道：晨曦莫哭，还有爹娘和你小妹菲菲永远陪着你......

妹妹？娘亲？晨曦突然抓住父亲衣袖，惨白的脸上浮现决然之色，他们在哪儿？快带我去！来不及了......白仁心头剧震，急忙劝阻：傻丫头，你可不能做糊涂事！

可女儿眼中的决绝已如寒冰般凝固：娘亲和妹妹究竟在何处？在得知娘亲带小妹已于两日前已去姥姥家走亲后，晨曦突然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爹娘养育之恩......女儿怕是要辜负了......

只盼来世再报......言尽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你疯了吗？

白仁一把拽住欲离去的女儿，当晨曦道出要与传林同赴黄泉的决心时，白仁如遭雷击。更令他肝肠寸断的是，女儿竟要散尽千年道行转世为人！这位父亲终于明白女儿所求何止是殉情这般简单？

逆女！白仁怒不可遏地呵斥，怒喝声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而落。晨曦却平静得可怕：爹爹能锁住女儿的身，却锁不住这颗心......她望向天际的目光穿透云层，传林正在阴阳交界处徘徊，此刻赶去尚来得及。千年孤寂何异于行尸走肉？与其千年孤寂，不如全了这段情缘......求爹爹......成全。

三个响头叩在地上，每一声都似重锤敲在白仁心头。待他回过神来，只见一道流光划破暮色，消逝在晨曦阁。风中只余断断续续的泣诉：来世再报爹娘生养恩情......不忍见娘亲泪眼......女儿去了......

听着大女儿最后在风中支离破碎的话语，白仁瘫坐在地，老泪纵横。他太清楚长女的倔强的性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认准的人宁可魂飞魄散也要追随。岁月渐渐抚平最初的伤痛，但晨曦的抉择已令白仁肝肠寸断——这让白仁对次女菲菲管束更加严厉，始终不敢传授其道法。

直到两百年后那场席卷狐族的浩劫，看着幼女在生死边缘挣扎，逼得这位心碎的老父亲不得不亲手打破自己立下的禁令......

白仁正为爱女晨曦追随书生离家的决绝之举黯然神伤时，千里之外，真涯子的魂魄已飘至幽冥界。就在书生传林咽气的刹那，两道魂魄相继离体——真涯子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飞九万九千丈，直坠幽冥；而传林的三魂则如轻烟般浮游，虽能感知周遭却动弹不得。

人之三魂各归其所：天魂化作星辉归于苍穹，地魂如雾霭萦绕坟茔，命魂则要接受阴司审判。这命魂幽精乃生命本源，与肉身羁绊最深。当传林气绝时，三魂率先离体，七魄随之消散。承载着生命印记的幽精最先剥离，引着残魂飘向冥府。

是谓:天魂归星宿，地魂守荒冢，命魂赴阴司。

随着最后一息飘出躯壳。只见那落魄魂灵先被押至土地庙，经阴差核验阳世身份，销了户籍，领了路引后，便在黑白无常的押解下踏上那八百里黄泉路。这条沿途开满赤红如血，花开无叶，叶生无花之彼岸花的幽冥道，花叶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的殷红，在阴风中摇曳，宛如泣血。八百里路途上阴风裹着亡魂呜咽，每一步都踏在虚无中，每一步都踏碎生前执念。

前路茫茫，退路已断。此刻方知，阴阳永隔不过转瞬。

望乡台上，传林的幽精蓦然回首。最后回望阳世：双亲佝偻的身影，晨曦含泪的明眸，凤儿惨白的脸庞......悔恨与眷恋如潮水般涌来。却又都在血色花海中渐渐模糊。当他被鬼差推搡着前行时，他突然收住泪水，赤红着眼瞪着黑白无常，欲挣开枷锁，却被铁链拽回现实，铁链扯拽的何止是魂魄，更是那未了的尘缘。

——那链子哗啦一响，终究抵不过命运洪流，踉跄着跌向幽冥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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