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剑 第174章 琉璃

烛光里，她轻抚他掌心的茧：你说得对，万语千言不如凝眸一瞬。别后再多的思念，相见时反倒无言。直至更深夜静，传林才迟疑道出明日的东南之行。她攥紧的手在衣袖内微微颤抖，最终只化作一句：一路小心……

这一夜，传林酣睡时，晨曦已将他的睡颜刻进心底。直到多年后真涯子在某个惊醒的深夜，突然读懂当年那个深情又心酸的凝视——原来在他启程离开她之前的月光里，她曾用目光将他的睡颜镌刻了千万遍。

无人能真正体会，一个女子在深爱之人即将远行前夜所经历的煎熬:她那对未来的不确定性、遥远的距离、无所依凭的孤寂，以及那再度渺茫无期的落寞，与那份对他难以把握的惶恐，还有那份令人心碎的温柔，和蚀骨的相思毒药。都化作致命的离愁别恨，似万蚁噬心，像蚀喉毒药般侵蚀着理智，如同蛊毒般折磨着她的心灵——着实能将一个心智健全之人逼至癫狂……

多年后，历经数道轮回的传林终成真涯子。在无数个晨昏交替的梦境里，他终于看见了当年未曾知晓的画面——若曦在他熟睡时，曾无数次心酸地凝视着他的面容，仿佛要将他的眉目刻进心底，更像要将他的每一分温柔都镌刻进灵魂深处。

黎明破晓，传林走得是那样的决绝。功名利禄似乎胜过世间一切，身为凡人的他无法像青丘狐族那般超脱。他不得不追逐前程。他满怀憧憬带着满腔抱负奔赴远方，却不知两颗心正渐行渐远。这份情，险些就永远定格为回忆，成了那令人悲哀的过往云烟。

三日后，当传林风尘仆仆回到小爱巢花铺边的客栈，惊闻晨曦已与他人相携出游。或许，只是一起结伴共同观看了一场斗兽场的演出吧……她躲闪的目光刺痛了传林的心，这种闪躲令天生敏感的传林忍不住追问，那句与邻家女子同往的托辞，那拙劣的谎言在他心底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这或许就是后来梵音幻境中若曦质问真涯子的缘由——当你追逐功名利禄时，可曾回头看过我一眼？

传林在此地又停留两日，最终选择返乡，翌日便踏上归途。科举落第的他需要重整旗鼓，家族生意在此亦毫无起色可言。肩上责任与心中伤痛交织成网，网的他几度窒息。此刻的传林，他或许从未自省过：晨曦的选择，是否自己的责任更多一些？

直到经历数道轮回转世为真涯子，他才在万千个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拼凑出终究是自己的原因，在那些个锥心泣血的画面中恍然大悟。而此刻的传林只觉是被愚弄，更觉被戏耍，那份险些让他抛弃一切的爱情，原来如此不堪吗？他毅然返回了太平镇，有人说是责任使然，实则是琉璃心出现裂痕后的逃避。那道人真涯子的前世——书生传林此刻一度愚昧地认为:有些伤痕，一旦造成，便是永远……

不问缘由。冬雪消融，春草又生，数月光阴流转，罗丝桥畔仍徘徊着传林丢失的那一魄。而另外那缕丢失在传林身上的一缕魂仍在痴痴守候。醉眼朦胧间，传林总在无意识呢喃着某个名字——那正是思念蚀骨时痛彻心扉的证明。纵有千般不该万般无奈，他都固执地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但凡入了心的人，在他眼里便永远无错……

有时，他的一针见血虽令人有所不适。但这般近乎偏执的担当，敢问又有几人能懂？有几人又能真正做的到他的如此这般？倒真应了真涯子在梵音幻境中的判词：他对得起世间所有人，却唯独辜负了自己。

世间情事，原非一人之过。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纠葛。可传林宁愿相信盲者所见，也不愿质疑晨曦的真心。那传林最终将那所有的是非对错通通背负。只因——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他早已深深爱上，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总在想：若当初初见即抛下功名，舍弃家业随她归隐青丘，是否就能避开后来的误解猜疑与噬心的煎熬？答案早已随风飘散。

他总是这般扪心自问，却终究明白：有些痛，唯有经历过后才会懂得根源。当初晨曦娇嗔着否认有猪时，晨曦那每一次娇嗔着的——没有猪啦！哎呀~爱你……他选择深信不疑。只想让白衣佳人明白：那些流言蜚语，从未动摇过他心底对她最澄澈的爱恋。

直到某个黄昏，直到岁月揭穿真相，他终于看清那些快餐猪并非戏言。他自我安慰道:她如此…不过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原来最痛的领悟，总是姗姗来迟。为了维系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他不得不在进退维谷间挣扎——既怕被当作怜悯，又恐真心遭人曲解。次年春燕回巢时，他再次踏上寻她之路。为守住那份最初真心双向奔赴的情感，他跋山涉水再度寻来，不为怜悯更非施舍，

令人动容的是，她始终守在原地。传林常想：这青丘之外的停留，莫非是在等候？青丘谷近在咫尺，她却甘做异乡的游魂。这个疑问缠绕着传林很久。当真相终于浮出水面时，早已时过境迁。可惜泣血的领悟总是来得太迟——那次仓促的离别像把钝刀，在岁月里慢慢割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忆及此事，悔恨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直到多年后追忆至此，他仍会为当年正月里的某个黄昏，只做了片刻停留造成她的裂痕而痛彻心扉。有些错误，终究要用余生来忏悔。命运弄人，短暂的相聚后传林便再度远赴天涯。当晨曦在六月蝉鸣中再度遇见他时，才惊觉自己错得多么彻底——原来在他心里，她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原来这个书生始终将她视若珍宝。这个认知让她心如刀绞，悔恨的泪水浸透了每一个无眠的夜……

而那段黑暗岁月里，传林在痛苦中挣扎过往辗转反侧。晨曦的每一句无心之言都像尖针刺进心头，拔出时总带着血泪。最深的爱往往带来最痛的伤，他终于在某个月夜决绝转身。

当时那个书生一度认为——不是不再爱，而是再继续下去，或许，不是疯癫便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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