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地,此刻早已冻得如同铁板。寒风在空旷的营寨间尖啸着穿梭,卷起雪沫,抽打在残破的营帐和士卒们单薄的衣甲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江东军营一片死寂,灯火寥寥,连巡夜的梆子声都显得有气无力,透着一种末路的萧索。
饥饿,是比寒冷更锋利的刀,已经切开了军纪的筋骨,绞碎了士气的魂魄。白日里那点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早已在辘辘饥肠中化为乌有。营帐深处,压抑的呻吟、痛苦的辗转、因绝望而生的低声咒骂,如同瘟疫般弥漫。偶尔有士卒耐不住腹中火烧般的煎熬,偷偷溜出营帐,在冰冷的雪地里徒劳地翻找着可能存在的草根或冻僵的虫豸,很快又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回去。中军大帐外,那面曾经如火焰般耀眼的赤色“孙”字大纛,此刻也无力地垂落,在刺骨的寒风中微微颤抖。
孙坚独自坐在冰冷的帅案后。银甲卸在一旁,赤帻放在案头,只着一件半旧的深衣。那柄古锭刀横在膝上,刀鞘冰冷。帐内没有生火,寒意无孔不入。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刀柄熟悉的纹路,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和力量,触手却只有金属的刺骨冰寒。帐外士卒因饥饿而起的零星骚动,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江东猛虎,竟被逼至如此绝境!袁术那张阴鸷得意的脸,袁绍那虚与委蛇的许诺,在脑海中翻滚,恨意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涌,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他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青筋在手臂上虬结暴起。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不能乱!更不能倒!数万江东子弟的性命,系于他一身!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无声地掀帘入帐,身上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脸色比帐外的冻土还要难看。无须言语,那沉重如铅的脚步,那几乎被绝望压垮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主公…”程普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各营…已无半点存粮。士卒…大多饿得站不起来了…巡夜…也只剩寥寥几队…若…”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同一个恐怖的念头:哗变,就在旦夕之间!
黄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拳头捏得死紧:“主公!不能再等了!末将这就点齐还能动的亲兵,杀奔袁术那狗贼的大营!拼死也要抢回粮草!”
韩当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公覆兄,此去南阳数百里,我军饥疲,如何能战?即便侥幸抢到,也是杯水车薪,徒增伤亡,更授人以柄啊!”他的目光投向帐外沉沉的黑夜,那里只有绝望。
祖茂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主公!末将愿带死士,趁夜摸上汜水关!纵然撞死在关墙上,也要溅那华雄一身血!总好过…好过在此活活饿死!”他猛地单膝跪地,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孙坚缓缓抬起头。昏暗中,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与灰败,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最后一点炽红。他目光扫过四位忠心耿耿的兄弟,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山岳。
“诸君…”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艰难挤出,“是我…孙文台无能…连累了…江东子弟…”一股巨大的悲怆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那点不屈的火焰在眼底跳动了一下,“袁术…必不得好死!然眼下…传令各营…坚守…待天明…若再无粮…”他顿了顿,那停顿中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和决断,“…便是我孙文台,亲自带尔等…叩关求死!纵死,也要崩掉华雄几颗牙!”
话音落,帐内死寂。一股悲壮的、向死而生的惨烈气息弥漫开来。叩关求死!这是猛虎最后的咆哮,是绝境中唯一能保留尊严的方式!
与此同时,汜水关厚重的门轴,在死寂的雪夜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悄然开启一道仅容数骑并行的缝隙。没有火把,没有号角,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的漆黑。
华雄一马当先,悄然踏出关门。他全身披挂重甲,狰狞的兽面盔下,一双铜铃巨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胯下那匹异常高大的黑色西凉战马,喷吐着浓密的白气,四蹄包裹着厚厚的毛毡,踏在冻硬的雪地上,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噗噗”声。他身后,李肃、赵岑紧紧跟随,再后面,是如同潮水般无声涌出的西凉铁骑!人人衔枚,马匹裹蹄,数千匹战马汇聚成的庞大阴影,在惨淡的星月光下,如同一片贴着地面急速蔓延的、死亡的乌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悄然扑向二十里外那片死寂的江东军营!
华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仿佛已经嗅到了孙坚头颅的血腥气,听到了董卓在母亲寿宴上的开怀大笑。
梁东营寨的哨塔上,一个冻得几乎麻木的江东哨兵,抱着冰冷的矛杆,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深渊时,脚下的大地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连绵不绝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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